第79節(1 / 2)

過,他必須重建既往的威權!在社會上,在家庭中,他必須仍舊是一個威嚴神聖的化身!他一邊走,一邊想,預許給自己很多的期望,很多的未來計畫!專等眼前這公債市場的鬥爭告一個有利的段落,他就要一一開始的!

電話鈴猛可地又響了,依然是那麼急!

這回吳蓀甫為的先就吃過“定心丸”,便不像剛才那樣慌張,他的手拿起那聽筒,堅定而且靈快。他一聽那聲音,就回叫道:

“你是和甫麼?——哦,哦,你說呀!不要緊!你說!”

窗外猛起了狂風,園子裏樹聲怒吼。聽著電話的吳蓀甫突然變了色,銳聲叫道:

“什麼!漲了麼?——有人乘我們壓低了價錢就扒進!——哦!不是老趙,是新戶頭?是誰,是誰?——呀!是竹齋麼?——咳咳!——我們大勢已去了呀!……”

拍達!吳蓀甫擲聽筒在桌子上,退一步,就倒在沙發裏,直瞪了眼睛,隻是喘氣。不料竹齋又是這一手!大事卻壞在他手裏!那麼,昨晚上對他開誠布公那番話,把市場上虛虛實實的內情都告訴了他的那番話,豈不是成了開門揖盜麼?——“咳!眾叛親離!我,吳蓀甫,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了人的!”隻是這一個意思在吳蓀甫心上猛捶。他驀地一聲獰笑,跳起來搶到書桌邊,一手拉開了抽屜,抓出一枝手槍來,就把槍口對準了自己胸口。他的臉色黑裏透紫,他的眼珠就像要爆出來似的。

窗外是狂風怒吼,斜腳雨打那窗上的玻璃,達達達地。可是那手槍沒有放射。吳蓀甫長歎一聲,身體落在那轉輪椅子裏,手槍掉在地下。恰好這時候,當差李貴引著丁醫生進來了。

吳蓀甫蹶然躍起,對丁醫生獰笑著叫道:

“剛才險些兒發生一件事,要你費神;可是現在沒有了。

既然來了,請坐一坐!”

丁醫生愕然聳聳肩膀,還沒開口,吳蓀甫早又轉過身去抓起了那電話筒,再打電話。這回是打到他廠裏去了。他問明了是屠維嶽時,就隻厲聲吩咐一句:“明天全廠停工!”他再不理睬聽筒中那吱吱的聲音,一手掛上了,就轉臉看著丁醫生微微笑著說:

“丁醫生,你說避暑是往哪裏去好些?我想吹點海風呢!”

“那就是青島罷!再不然,遠一些,就是秦皇島也行!”

“那麼牯嶺呢?”

“牯嶺也是好的,可沒有海風,況且這幾天聽說紅軍打吉安,長沙被圍,南昌,九江都很吃緊!——”

“哈哈哈,這不要緊!我正想去看看那紅軍是怎樣的三頭六臂了不起!光景也不過是匪!一向是大家不注意,縱容了出來的!可是,丁醫生,請你坐一會兒,我去吩咐了幾句話就來。”

吳蓀甫異樣地狂笑著,站起身來就走出了那書房,一直跑上樓去。現在知道什麼都完了,他倒又鎮靜起來了;他輕步跑進了自己房裏,看見少奶奶倦倚在靠窗的沙發上看一本書。

“佩瑤!趕快叫他們收拾,今天晚上我們就要上輪船出碼頭。避暑去!”

少奶奶猛一怔,霍地站了起來;她那膝頭的書就掉在地上,書中間又飛出一朵幹枯了的白玫瑰。這書,這枯花,吳蓀甫今回是第三次看見了,但和上兩次一樣,今回又是萬事牽心,滑過了注意。少奶奶紅著臉,朝地下瞥了一眼,惘然回答:

“那不是太局促了麼?可是,也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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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右《子夜》十九章,始作於一九三一年十月,至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五日脫稿;其間因病,因事,因上海戰事,因天熱,作而複輟者,綜計亦有八個月之多,所以也還是倉卒成書,未遑細細推敲。

但構思時間卻比較的長些。一九三○年夏秋之交,我因為神經衰弱,胃病,目疾,同時並作,足有半年多不能讀書作文,於是每天訪親問友,在一些忙人中間鬼混,消磨時光。就在那時候,我有了大規模地描寫中國社會現象的企圖。後來我的病好些,就時常想實現我這“野心”。到一九三一年十月,乃整理所得的材料,開始寫作。所以此書在構思上,我算是用過一番心的。

現在寫成了,自視仍複疏漏。可是我已經疲倦了,而神經衰弱病又有複發之勢,我不遑再計工拙,就-然出版了。

我的原定計畫比現在寫成的還要大許多。例如農村的經濟情形,小市鎮居民的意識形態(這決不像某一班人所想像那樣單純),以及一九三○年的“新儒林外史”,——我本來都打算連鎖到現在這本書的總結構之內;又如書中已經描寫到的幾個小結構,本也打算還要發展得充分些;可是都因為今夏的酷熱損害了我的健康,隻好馬馬虎虎割棄了,因而本書就成為現在的樣子——偏重於都市生活的描寫。

我仍得感謝醫生誠實,藥物有靈,使我今日還能在這裏饒舌!

茅盾一九三二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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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補充幾句

出版社要求我寫個新的後記。我以為四十五年前此書初版的《後記》已經說明了寫作經過以及此書之所以成為“半肢癱瘓”的原因;那麼,“新”的後記又將說些什麼呢?但是出版社卻提出具體的要求:說說此書的寫作意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