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襲擊了路歇爾的生活。
首先,艾因前往白鴉座a星鎮壓叛亂,到新年夜才會回來;其次,新西南督軍又辦了圍獵會,她照慣例收到一份請柬。
艾因在的時候,通常都會幫她把這些邀請擋回去。
路歇爾不適合拋頭露麵,上次她出現在黎明廣場就引起過踩踏事件——她還差點被示威者揪掉腦袋。最後艾因調來了國民警衛隊進行鎮壓,以最快速度把她塞進車裏送回家,然後下一次軍委代表大會就通過了一份叫《限製亞特蘭蒂斯裔未成年女性出行辦法》的軍事法令。
路歇爾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亞特蘭蒂斯裔未成年女性”,更準確點說,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亞特蘭蒂斯裔,所有跟她一個姓氏的人都在黎明廣場的斷頭台上被公開處決了。
因此這個法令是頒布給她一個人的。
路歇爾看著手裏的請柬,拿起電話,轉了幾個數字,比平常號碼要短,是軍區住宅的內線電話。
“您好,這裏是新西南總督府,請問您有預約嗎?”那頭傳來秘書小姐幹練的聲音,被這個破電話弄得有些失真,還一直“刺啦刺啦”地響。
“我是路歇爾·亞特蘭蒂斯。”路歇爾說。這個名字不會有人不知道。
“抱歉,請您先預約。”然後秘書小姐就掛了電話。
路歇爾捏著話筒,直到手心的汗開始發粘才想起要把它放回去。
秘書的態度也不奇怪,畢竟蘭德這些天已經拒接過三十多個她打來的電話了。他這個新西南總督也當得不舒坦,先是白鴉座出現保皇派襲擊駐軍營地的事件,然後是首都那幾位大佬明裏暗裏批評他平亂不力。
要是這次艾因過去,輕易把事情解決了,恐怕他的日子更不好過。
路歇爾看著壁爐裏燃燒的火,想到自己剛剛打電話的舉動,又覺得自己犯蠢了。
她摸黑走到自己房間裏,點了台燈,借著黯淡的光從床下拉出個大皮箱。
這箱子是艾因上大學時候用過的,很幹淨,但是邊角的金屬箍都磨爛了。她的所有私人財產都在裏麵,包括一些舊衣物和不值錢的小裝飾品。
她本來應該坐擁整個宇宙,現在卻隻有一個舊皮箱和不完整的人權。
路歇爾往箱子下麵挖了半天,終於摸到自己以前穿過的遊獵服。有點像背帶褲的構造,迷彩的,腰帶很粗,褲子上有皮套可以固定武器。很多線都開了,因為審核的人把縫進裏麵的金線給抽走了,寶石圖章也拆掉了。
他們本來會把路歇爾所有的奢侈品都帶走,但是她身上的骨、血、肉,甚至頭發絲,哪一寸不是奢侈品?
最後又是艾因發話,讓審核委員會折騰抽金線、拆寶石這麼個幺蛾子。
都是套路。
他們折騰她,她就折騰艾因,然後艾因就折騰他們,一環克製一環,每一環之間的銜接都脆弱得不像話。
路歇爾時常會想,是不是裏麵某一環斷裂,她就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當然。
而這個環什麼時候斷都取決於艾因。
客廳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路歇爾連箱子都沒來得及合上,急急忙忙地就衝去接電話。艾因的私宅可不像總督府,這裏的電話號碼是不對外公開的,而且隻有內線電話或者特殊的衛星信號才能轉進來。所以說,它平時隻是個擺設,真響起來估計要出大事兒。
“喂,請問哪位?”整整一年,路歇爾早學會了打電話的基本禮儀。
那頭沉默了一下。
路歇爾隻憑四十分貝不到的呼吸聲就判斷出對方是誰。
以前有人說“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路歇爾是不信的,但是現在她信了。如果把艾因推進焚化爐,大概會產生和別人一樣的暗色灰燼,有大片的羽絮狀的東西從排氣口出來,飄得到處都是,灰燼的溫度高得驚人,半天都涼不下來。她從空中抓住一片,嗅一嗅,或者用指尖沾一點放進嘴裏,就能知道是他。
想到這裏,路歇爾的心率和血壓都上升了不少。
她保持克製又禮貌的聲音:“怎麼了,白鴉座的信號不好嗎?”
“十點了,你該睡了。”讓人感到寒冷又清醒的聲音。
音色迷人,音高偏低,經過了跨越星係的信號傳輸和這個破電話的折磨,音質極為感人。
可是語調。
語調和口音非常,非常,非常地美麗。她覺得有點像北方冬天樹上垂下的那些冰錐子被蒼白陽光照透的樣子,又冷又透徹,折射出陽光的明亮假象,還有懸於半空中隨時有可能墜落的危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