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
手殘一族
8
“十六年以前,邊境有一次小規模的衝突。”葉修仍然背對著他,輕輕說道,“他按我爸的意思,到軍營裏體驗生活,剛好就是那支部隊……我沒去,那是暑假,我要在家打遊戲。”
聯盟和敵方的矛盾早有端倪,那次衝突可以看作戰爭的前篇和序曲。
“他死了之後,我爸媽就改變了態度,堅決不讓我從軍了。他們的想法我理解,兩個兒子,已經沒了一個,不想再拿第二個冒險了。但是我知道戰爭是一定會來的。”
周澤楷懂得他沒有說出的話。
戰爭是一定會來的,如果沒有人參軍,那戰爭就不會結束。他們這一代人,被稱為為戰爭而生的一代——而他們也是最痛恨戰爭的一代。
月亮在天空中越升越高,月光水似地灑在兩人身上。周澤楷一動不動地望著葉修的背影,靜靜地聽著他的話。
“家裏把我的證件沒收了,還取消了我的報名資格。但是他們一直沒申報我弟的死亡,所以他的證件還是有效的。”
不申報死亡,就能假裝這件事情沒有發生,仿佛那個孩子還活著,下一秒就會推開門回家。然而怎麼可能呢?死去的永遠不能複活,失去的永遠不能回來。
周澤楷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疼痛。他知道葉修的生命中有無數次別離和死亡,才會讓他有那麼強烈的願望去捍衛和平……可他不知道這一切開始得那麼早,開始於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開始於他生命中最親近的人。
“反正後來,我就拿著我弟的身份證離家出走,然後上了軍校。”葉修似乎是笑了笑,“我弟才叫葉秋。他小時候一直想參軍,估計要是他活著,也不反對我這麼幹吧。”
“嗯。”周澤楷不知道該回答什麼,隻能簡單地回應。他想象著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深夜離開家,決心用死去的親人的名字去結束一次還沒有發生的戰爭……然後在那場戰爭中,他的生命中失去了越來越多的人。
這並不是能用語言表達的感受。
葉修感到周澤楷的精神屏障忽然展開了,像是溫柔的水波,引導著他,試圖包裹他的精神領域。他沒有拒絕,而是跟隨著這種引導,讓周澤楷對他進行了安撫。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啊,他想,葉秋又不是剛死。但如果拒絕的話,難受的大概是周澤楷——事實上,現在的周澤楷遠比他傷感多了。
於是他又回到了那片雪地中,溫柔的雪紛紛揚揚地下著,仿佛要填滿他心中的所有溝壑。清涼的雪花撫慰著他的精神領域中的每一個角落,將一切疲乏、猶豫和狂躁都滌蕩幹淨——每一片晶瑩的雪都是一個輕柔的吻。
我在這裏。雪發出絮絮的低語,我會永遠、永遠地守護著你。從此以後,你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失去和離別,因為我絕不允許你再感到悲傷。
我愛你。
雪野漸漸退卻,葉修再次回到暮春的草原,深藍色的明靜夜空中,高懸著一輪滿月。
這是周澤楷第一次對他進行精神安撫。對於自己向導精神力的強大程度,葉修早就有個大概的認知,但他還是有些驚詫,周澤楷居然能夠做到這個程度。
在剛才的一瞬,他幾乎完全忘卻了外在的世界,所能感受到的,就隻有周澤楷帶給他的安寧感。直到現在,他從周澤楷的精神領域中脫離出來,那股純粹的寧靜和幸福感還殘存在胸口。
“給我狀態調整得這麼好,不怕回去的時候再暈機啊?”仍然沒有回頭,葉修帶著笑意問他。
周澤楷靠在湖岸邊微微喘熄著,方才對葉修的精神安撫,他幾乎是傾盡全力。
“……喜歡‘鷂’?”隔了很久,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