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與沫

沙與沫 第一章(1)

記憶是一種相聚的方式。

忘卻是一種自由的方式。

我從健談者那裏學會了靜默,

從狹隘者那裏學會了寬容,

從殘忍者那裏學會了仁愛。

但奇怪的是,我對這些老師並未必存感激。

我永遠漫步在這些海岸上,在細沙和泡沫之間。

高漲的潮水抹去我的足跡, 海風也將泡沫拂走,

但是,海與岸將會永恒。

我的手中曾經握滿薄靄。

然後,我伸開手掌,哦,薄靄變成了小蟲。

我將手握了又展,手中卻是一隻小鳥。

我再次將手握緊又展開,掌心上佇立一人,滿麵愁容,昂首向天。

再一次,我握緊了手,張開卻一無所有,除了一片薄靄。

然而,我聽到了一首無比柔美的歌。

就在昨天,我還以為自己隻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蒼穹之中毫無韻律地顫唞。

如今我卻明白,我就是那片蒼穹,整個生命是我懷中富有節奏而悸動的碎片。

他們醒來時,對我說道:“你和你居住的世界,隻是無涯之海和無邊之岸的沙粒。”

在睡夢中,我對他們說道:“我正是那無涯之海,世界萬物不過是我海岸上的顆顆沙粒。”

唯有一次,我被迫緘默無語。“你是誰?”那是有人這樣問我時。

上帝的第一個念頭是天使。

上帝的第一個詞彙是人。

在海洋和森林中的風聲賦予我們語言之前的千萬年間,我們是漂泊、徘徊、孜孜不倦地追求著的一群生物。

而現在,我們怎能僅用我們那昨天的聲音來描述心中的遠古時光呢?

斯芬克司僅說過一次話。他說:“一粒沙子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是一粒沙子。現在就讓我們再次沉默吧。”

我聽到了斯芬克司的話,卻毫不理解。

我長久地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塵裏,沉默著,忘卻了季節。

直到太陽賜予我生命,我站起身來,沿著尼羅河岸行走,

我與白晝一起唱歌,又與黑夜一起遐想。

而今,太陽又用千萬隻腳在我的身上踐踏,讓我再次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塵裏。

然而,請記住那個奇跡和謎語吧!

將我凝聚的太陽也無法將我驅散。

我依然佇立,依然踩著穩健的步子走在尼羅河岸上。

記憶是一種相聚的方式。

忘卻是一種自由的方式。

我們依據無限的陽光的運動估測時間 ;他們則用口袋裏小小的器具估測時間。

請告訴我,我們如何能在同時同地相聚?

在一個從銀河之窗俯瞰的人眼裏, 宇宙並不是地球與太陽之間的一方空間。

人性是一條光河,從永恒之前向永恒流淌。

居住在上界的精靈們,難道不羨慕人世間的痛苦嗎?

在朝聖的旅途上,我遇到另一位朝聖者,於是問他:“這的確是去往聖城的道路嗎?”

他說:“跟著我,再有一個晝夜就到達聖城了。”

我跟著他走了許多個晝夜,聖城依然不見蹤影。

讓我吃驚的是,他帶我誤入歧途反而遷怒於我。

神啊,讓我做獅子的祭品吧,不然就讓兔子成為我的俘食吧!

除了穿越黑暗之路,人不可能通向黎明。

我的房子對我說:“不要舍棄我,這裏珍藏著你的過去。”

道路對我說:“跟隨我吧,我是你的未來。”

我對我的房子和道路說:“我既無過去,也無未來。如果我在此逗留,逗留中有我的形跡;如果我前行,路途上就有我的停留。唯有愛和死才能改變一切。”

那些沉睡於羽毛中的夢想,並不比席地而眠的夢想更美好,我又怎能對生命的公正喪失信心?

真奇怪!某些愉悅的企望卻成為我傷痛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