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爬起身體,才發現自己完全赤摞。他冷極了。他跑向光源。
黑暗像一幅布幕般瞬間褪去。正午的陽光照射在皮膚上。可是他仍然覺得冷。
這風景在哪兒見過?……他記起來了。又是那片寧靜的草坡,那熟識的花香,沒有蟲鳴聲,石砌的矮牆粗糙依舊。
他疲倦了,大字仰躺在草坡上,太陽還是沒有移動。不知過了多久,幾天,幾個月,幾年,幾十年……他哭了。還要這樣待下去多久?……
「不要哭。」慧娜說。
她伏在他的身上。她跟他一樣完全赤摞。恥毛互相磨擦。
他想撫摸她的臉。可是手掌再次不聽使喚。他又再扼著她的咽喉。
她這次卻笑了。「不要害怕……」她說。「你永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身體下的草坡突然聳動起來,長草變成了烏黑色,有跳蚤在其中跳躍。
整片草坡彎曲拱突起來,而且迅速縮小,變成了那頭異獸的背項。那頭三眼、三角、六蹄的奇異猛獸。
他與慧娜改變了姿勢,跨騎在異獸的背上。它飛快奔跑,帶著他們經過紐約市繁華的第五大道。它鼻孔噴出能把計程車輪胎熔化的灼熱氣息,蟒蛇般的長尾把交通燈柱掃折,蹄足踏碎了柏油路。
他們又越過荒涼的墨西哥沙漠,它的鬃毛沾滿砂粒,它偶爾停下來嚼食帶刺的仙人掌。
它最後停駐在倫敦特拉法加度場的中央。鴿群給驚飛了,把天空完全掩蔽。
遠方的大笨鍾敲響了十三次。
他牽著慧娜的手躍下異獸的背項。
「我們又見麵了。」異獸張開長著獠牙的嘴巴,吐著分叉的舌頭說。「我曾說過,我們會再見麵。」
「你是誰?」他問。
「你知道我是誰。」異獸轉身緩緩步往泰晤士河的方向。「我再說一次:我們會再見麵。」
◇◇◇◇
拜諾恩從極端痛楚中醒來。
「骨刃」已經拔離了腹部。他躺在地上,肚子如火燒般灼熱。
胃囊與食道猛然翻湧,他接連嘔吐出辛辣的濁水,最後是一團拳頭大的柔軟東西。
那東西在他臉側的地毯上蠕動爬行,發出尖細的哀叫。
拜諾恩在極近距離下看清了「動脈暗殺者」克魯西奧身體的每一吋。小得可憐的畸嬰,頭顱比軀幹還要大,額上有兩根蟑螂般的尖細觸須。紫色的皮膚底下隱現蛛網般的靜脈,沒有眼白的奇異雙瞳暴突,短小的四肢在吃力地爬行。
克魯西奧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頭顱像泄氣的皮球般慢慢凹陷,再沒有任何動作。「動脈暗殺者」轉瞬化為一灘膿水,被地毯吸收掉。
拜諾恩全身發熱,感覺軀體像腫脹了數倍。這是中毒的征象——對於擁有吸血鬼因子的他,「默菲斯丹」的血液就是毒藥。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像克魯西奧般化為液體?……為什麼?……
N.拜諾恩之日記 Ⅲ
十二月二十九日
……裏繪說,「家長」的葬禮是「地底族」有史以來是最隆重的。
地底裏沒有墓場。「家長」的遺體火化了,骨灰撒進一條地下水流。他們說,這水流與泰晤士河連接。
同時火葬的還有歌荻亞和被鎖在石廊道那幾個男人。當然還有布辛瑪。
◇◇◇◇
……布辛瑪遺下的劄記裏,並沒有記載任何製造「默菲斯丹」的方法。也許全都記在他自己的腦袋裏吧。不過我從中隱約找到了「開膛手傑克」相隔百年才重現的原因。根據他兩個多月前的記述,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改造『默菲斯丹』的靈魂」的方法,因此再次把封存多年的「傑克」喚醒。實驗的結果再度失敗,「傑克」又一次失控出走。這亦是最後一次。
我把這些劄記都帶走了。當然還有那本《永恒之書》。
這到底是什麼書呢?外表看來竟然有點像《聖經》。是吸血鬼的《聖經》嗎?
「吸血鬼公會」。一個吸血鬼的嚴密組織,理應能夠輕鬆地稱霸世界,然而他們沒有這樣做,而且許多年來一直保持神秘。那麼它的成立有什麼目的?……
◇◇◇◇
……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默菲斯丹」的血液為什麼沒有殺死我。或許是因為我的身體有一半是人類吧?
這次經曆喚醒了我。一直以來我都太在意自己的吸血鬼因子,而對自己另一半的人類因子失卻了信心。「我」到底是什麼?也許我要重新再思考一次……
◇◇◇◇
……布辛瑪的劄記裏,當然也沒有記載能夠「治療」我的方法。可是我卻在其中找到了另一個答案。
假如身為吸血鬼的布辛瑪能夠真誠地愛著人類女性,身為半吸血鬼的我又如何?如果我的身體能夠克服「默菲斯丹」之血,我的靈魂或許也可以自我救贖吧?
就像裏繪所描述的數碼世界:What you think is what you get。
慧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