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年前威尼斯的隔年展覽會上的展品。喬伊斯是從一本展品目錄上剪下照片,請人配了鏡框,然後自己在下麵配的題詞。有一幅表現一個大肚皮農村婦女,臉上是臨產劇痛的扭曲,稀少的頭發上搭著可憐巴巴的假發。喬伊斯配的題詞是"Dum Mate"。第二幅是一個抱孩子的母親,瘦骨伶仃的嬰兒吮著已經幹癟的[rǔ]房,喬伊斯在下麵題的字是"Pia Mate"。第三幅是一個赤摞裸的醜陋老婦,喬伊斯在下麵配上了從《地獄篇》第五詩章引來的兩行詩:看海倫,就是為了她,多少年的戰亂苦難施瓦茨看了氣不平,問他:"憑什麼說這是海倫"喬伊斯的回答是一串快速的計算:海倫遇見帕裏斯以前和墨涅拉俄斯生活多少年,在特洛伊住了多少年,在忒勒瑪科斯見到她之前在斯巴達有多少年,然後估計但丁在地獄中見到她時她應該有多大年紀。施瓦茨反駁說:"可是海倫永遠是大門邊的老男人愛慕的美女!你殺了海倫!"喬伊斯的反應很特別;他笑了,並且好幾次似乎欣賞似的重複:"殺了海倫!"4他以後還會被人指責殺了尤利西斯和珀涅羅珀。施瓦茨告訴喬伊斯,斯坦尼斯勞斯教他學英文的教材是《都柏林人》,喬伊斯聽了覺得很好玩。他立即要學生改學《哈姆雷特》。施瓦茨注意到,兩人教法的不同不僅在於教材。斯坦尼斯勞斯喜歡向學生提一些不敬神的問題:"在貝利茨先生的(不是我的)救世主出生之後的最初幾個世紀內,不列顛群島上住的是什麼人"詹姆斯從來不說這樣露骨的話,但是他也明確表示自己的懷疑態度。5
喬伊斯在許多問題上都有自己的主見,在給施瓦茨上課的時候談,在別的時候也談,如他們在老波納維亞餐館一起喝白葡萄酒的時候。他對流行的瓦格納熱很不耐煩,說,"瓦格納有[yín]蕩味",他認為貝利尼就好得多。一般人認為意大利語是理想的抒情語言,他也不同意,認為它太沉重,因為它離不開它的七個元音(包括兩個E和兩個0)。他認為,英語有許許多多元音,所以用來做詩就巧妙得多,"是全世界最美妙的語言"。有一天他拿來一首新寫給露西亞的詩,題為《單純》,開始向施瓦茨講詩的內容。可是他這年輕的學生深受克羅齊表現主義的影響,認為他講的全不對頭,認為這首詩是純粹的音樂。喬伊斯聽得很注意,最後出人意料地接受了學生的意見,說"你真是懂我的詩"。(若幹年後,他為《芬尼根後事》辯護就說它是音樂。)在施瓦茨提出心理分析這個題目的時候,他可沒有這麼好說話。他認為它可笑,不值一提,說它的象征主義是機械化的,房子就是子宮,火就是男性生殖器。
他對民族性特征問題非常感興趣。有一天在波納維亞餐館,喬伊斯把七大致命罪孽分配給歐洲各民族。他說:貪食是英國人的,驕傲是法國人的,憤怒是西班牙人的,淫欲是德國人的,懶惰是斯拉夫人的。"意大利人的罪孽是什麼呢貪婪。"這是他的結論,他回憶了自己多少次遭到商店老板的欺騙,以及在羅馬遭到如何惡劣的搶劫。至於他自己的愛爾蘭民族呢,他們的致命的罪孽是妒忌,並且引用了《特裏斯丹和綺瑟》中布蘭根唱的歌詞,作為閃族人如何妒忌的最好證明。施瓦茨問:"那麼猶太人的致命罪孽是什麼呢"喬伊斯想了半天,將一個又一個的項目都排除了,最後說:"一項也不是,除非當然可以考慮那項滔天大罪""什麼呢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呀。"
喬伊斯這時期的另一個常在一起的人,是畫家圖利奧•西爾維斯特裏。這是一位威尼斯出生的藝術家,畫室在的市老城,1913年畫過娜拉的肖像,第二年又畫了喬伊斯的。西爾維斯特裏為人活潑、熱鬧、永遠缺錢,作畫是印象派作風,不屑於作什麼準備,拿起畫筆就往帆布上杵,有時候效果倒也不錯。西爾維斯特裏常和喬伊斯在一起唱歌、喝酒。西爾維斯特裏特別善於應付最難辦的經濟危機,喬伊斯自愧不如,特別佩服,據西爾維斯特裏的記載有幾次還傾囊相助,幫他渡過難關。7西爾維斯特裏賣畫的辦法很別致。有一次他去看埃多雷.施米茨,帶著一個神秘的包,見了麵就說:"這包裏是我女兒的一件外衣和一雙鞋子,我給你看。"打開一看,原來是他最新的廁作,施米茨隻好為那位小姐買了他的畫。8另一次類似的場合,是喬伊斯陪他去的。找的是船運巨頭迪奧達托•特裏柯維奇伯爵,西爾維斯特裏原先已經送去一幅畫,伯爵還在考慮買不買。當時民族統一派正唱一首歌,歌詞是"特裏波利要歸意大利,要歸意大利,隻等那炮火起"樂天開朗的西爾維斯特裏和喬伊斯在外麵等待的時候,突然唱起了這首歌,可是把特裏柯維奇的斯拉夫姓氏編了進去:"特裏柯維奇要歸意大利,要歸意大利"伯爵買了他的畫。一向喜歡本地笑料的喬伊斯,很久以後提起這件事還津津樂道。1914年8月間,西爾維斯特裏急需全家赴意:大利的旅費,喬伊斯幫助他籌集了一百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