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一下。

“哀悼這種事情,需要時間。”他放開我時說。“但我們的眼睛還能看,舌頭還能嚐,還有心情做夢,能哭、能笑……不知道你打算怎樣,我可打算在我有生之年裏體驗快樂——雖然也許並不很長了。”他補充道,但聲音裏毫無不快,隻是簡單陳述著事實,一個我們都知道的事實。

然後他拍了拍胡子上的雨水,仿佛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最後終於放棄了,重新坐下來,安靜了不一會兒,我見他腦袋垂在胸`前開始打盹。

“吉穆利?”

他嚇了一跳,飛快抬起頭。

“啥?”

“謝謝你。”

他笑了,將那灰鬥蓬裹得更緊一點。

“不客氣,”他回答,“隻要你讓老矮人安靜睡覺就好。”

“到了白岸,我會叫醒你。”我說。他則嘟囔了一聲,好像是在說我大大高估了他的睡眠能力。

我們已經來到了河口,大海近在眼前。蔚藍波濤邊鑲嵌著白色的泡沫,輕盈如蟬翼。雨終於停了,海鷗飛越的天際,旋卷紛飛的白雲,落日在海天之間留連忘返。我望著那即將告別的海岸,一如初見。每一株青草,每一塊巒石,每一棵即將破土而出、正在深深的泥土中伸展根部的幼樹……在最終告別之前,我盡情呼吸那一種美麗……

安都因的河口,海風吹滿了船帆,我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遙遠的綠葉森林,那裏還有我僅存於中土的族人,遠離人類的世界,徘徊在星空之下;伊姆拉崔的長廊,羅絲洛立安的樹林,那些如今人去樓空的地方,隻有被遺棄的樹屋埋藏於冬雪之下,淹沒了聲音與形跡……然後,那個記憶回來了。但這一次我不再逃避,而是坦然地為它展開了雙臂:黃昏時分的油燈,林間輕盈的歌聲,草又青了,葉又飄了,阿拉貢靠著我,他的肌膚是暖的,他與我就好像糾纏著的藤蔓,奇跡一般永不分離……風中有一些話語,本來隻有我們倆人才能聽得見。

“假如陰影的盡頭依舊存在永不停息的生命,你是否會將這份愛帶到不死的世界?你是否會永遠銘記它,直到我的軀體化為灰燼,直到這一切被世人遺忘……”

我會的,我的愛。從這一刻起,直到我所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林間舞動著的陽光,高大石牆上的如網一般的陰影,還有這一刻迎風低語,下一刻隨風而去的的金黃樹葉,都將成為我的見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生命的意義,本就是譜寫於這樣的僅此一刻。倘若連這一點都無法明了,那麼永生又有什麼價值?

一陣風悄悄吹來,驚動了大海上的波濤,萬物隨之顫動——雖然這已經不再是我所降生的那個世界,有些東西卻永不會改變——正是那些東西被編成了故事,被唱成了歌謠。它們曾經在黑夜裏孤獨地徘徊,曾經在心坎上留下永不磨滅傷痕,然而隻要那空曠又溢滿的天空還存在於中土大地之上,它們就永遠不會被遺忘。

我為此而欣慰。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所知道的那個中州。

我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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