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阿方薇搖了搖頭,一下子站起身來,“蘇年錦啊蘇年錦,你到底有什麼好。那些大臣都要反了,就因為你是皇後!你不僅是大燕的皇後,還是大雍的皇後!這下好了,宛之連皇帝都不想做了,就想陪著你!”
此一時風穿嘯在花木叢中,讓人一個踉蹌。
蘇年錦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宛之,使勁搖著頭,“不,不……宛之……”
慕宛之亦緩緩站起身來,將她腕子於掌心中收緊,唇角一笑,如那枝頭上的海棠,“不想再讓你受苦。”
那些大臣的誹謗,百姓的非議,宮女暗下的嚼舌,他知道她承受的比他更多。
隻是蘇年錦卻一下子將腕子從他掌心裏抽出來,唇角冷笑,“皇上請回吧!本宮是不會放棄皇後位子的。”她緩緩轉眸看向阿方薇,“你放心,有本宮在一天,慕宛之就必須是皇上!”
“那就好。”
阿方薇看著她,眸子裏多出一絲敵意。卻也笑了笑,看向慕宛之道:“我在大燕待不幾天,你陪我走走?”
慕宛之看著蘇年錦一下子變寒的麵色,眉角皺了皺,卻也答應著,“好。”
直到阿方薇與慕宛之的袍影消失在宮口時,蘇年錦才一下子跌坐在石凳上。四周花草葳蕤,靜默如金,陽光太盛,刺得她竟簌簌流下淚來。
林中。
阿方薇無趣地看了看慕宛之,張口道:“你別怪我,我知道蘇年錦也是故意的。不過這大雍天下你不能放棄,不然你還有什麼臉麵麵對那些死去的人。”
慕宛之眯了眯眸,沒有說話。
“慕宛之,”小紅靴子突然頓住,阿方薇看著他,目光灼灼,“你不能隻為蘇年錦一個人而活!你也知道方才我是故意刺激她的,但是隻有這樣才能讓你放棄你現在的念頭!辛辛苦苦打來的江山,不是說丟就丟的,身為帝王,你身負千千萬萬百姓性命,萬不能如此兒戲!”
慕宛之動了動喉頭,看著她,淺淺一笑。日光就灑在他的腳下,他如今一身黃袍,愈發清潤明秀。
“你方才那樣對她說話,她是不會再讓我得逞了。”
聲音隱著哀涼與疲怠,似乎又充滿著無可奈何。慕宛之將目光散在林中枝葉上,挺身噙
了口涼風,目色漸濃。
四月簌簌落了半個月的雨。整個皇宮一片潮濕,連人也變得慵懶了許多。
聽說皇甫澈被捉住時被夏芷宜又抓又撓,最後整個人蹲在皇甫澈腳下大哭。皇甫澈臉上多處被挖傷,血順著額頭流了一臉。隻是一直沒有說話,隻冷冷看著夏芷宜從歇斯底裏到泣不成聲,最後哭昏在他麵前。
蘇年錦身子愈發不好了,麵色慘白,乘著玉攆一路行到太和殿,直到看見皇甫澈時,唇角才微微抖動,還沒說話,熱淚就滾下來了。
終究是不相容的。大燕與大雍,慕宛之與蕭沐原,夏芷宜與皇甫澈,這生生世世的仇恨,不知道何時才到頭。
皇甫澈瘦了很多,臉上有傷,手腕有傷,胸口也有傷。聽說將士是在山穀底下發現的他,因與慕嘉偐過招元氣大傷,連把劍都提不動,活生生被擒了。
“皇甫……”蘇年錦顫著雙手,在偌大的太和殿前麵,流著淚撫上他的麵頰,“我讓太醫給你包紮一下。”
皇甫仍是被捆綁著,四周將士陳列,皆灼灼地看著他們。
“皇後,你該離我遠一些。”
皇甫淺淺一笑,牙齒上也滲出許多血跡來。蘇年錦心頭抽搐,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他,不覺攥緊了拳頭,長甲狠狠扣在肉裏也不知所痛。
即便慕宛之想要救他,大臣們也不會同意的。那些大臣揚言是皇甫殺死了五王爺慕嘉偐,這罪名,殺一千次都夠了。身為帝王,為國家的事情是自己拿主意,為自己的事情,就要受臣子們威脅。這種無力感,源於宇宙蒼穹,無藥可解。
她與皇甫澈自小一起長大,皇甫生來就是為沐原效力的。皇甫家是大雍朝最衷心的將門世家,自從慶元謀朝篡位後,皇甫澈母親多次輾轉才找到蕭沐原,而後將皇甫澈直接托付給了沈傾嶽,讓他們一起長大。那時皇甫澈父親已經被斬殺,他母親將他交給師父後,也懸梁自盡隨他父親而去。這一場殺伐,沒有人活下來,曆史長河裏,盡是屍體橫陳。
“皇甫,皇甫……”蘇年錦扯著他的袖口哭得撕心裂肺,“本宮救不了你怎麼辦,救不了你……”
“丫頭,”春風一吹,他發鬢的長發隨風飛起。他笑時腮邊會有若隱若現的梨渦,彼時連沐原都嫉妒他,說堂堂一個男兒,竟然漂亮的如同一個女子。
皇甫麵色依如從前,蘇年錦這才想起來,彼時自己追逐沐原追逐宛之,卻從來沒有顧及過他。其實一直在身後保護自己的,都是他啊。沐原假死時,皇甫天天陪在自己身邊,宛之丟棄帥印時,也是皇甫安慰自己,乃至沐原與自己決裂,中間也是由皇甫圓場。他從來都是一個最重要的存在,卻生生被自己忽略了。
“終有一死,沐原死時,我便該跟著去了。”皇甫笑了笑,轉眸看著她,“可惜不能再陪著你,有些遺憾。”
蘇年錦咬著唇角哭著搖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丫頭,沒有人會怪你。”皇甫澈低頭看她,噙風一笑,“反而我們都要謝你,你用盡你最大的力氣去保全別人,我們,甚至沐原,皆不如你。”
他的聲音淡淡的,如房簷雨聲舟中漿鳴,讓人安靜。
蘇年錦吸了吸氣,長袖抹去眼淚,眸色一亮,看著他,“我去求宛之,去挨個求大臣,讓他們放過你!”
“不必了。”皇甫澈清潤一笑,又是搖頭,“若是活得沒意義,死與生沒多大區別。他們擒住我時我一點也沒掙紮,這樣隨沐原、隨大雍而去,也沒有什麼不好。”
意義……蘇年錦又簌簌落下淚來,他活的意義,隻是為沐原複國麼……
滿是傷口的麵頰上又滲出許多血跡來,皇甫澈張了張略有皴裂的唇,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微微揚了唇角,對她笑了笑。
蘇年錦許久之後還記得那笑容,如蒹葭玉樹,明媚清澈。
德宗一年五月,皇甫澈斬於午門。皇後蘇氏病重,臥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