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電的帝國》全集[精校版]

作者:馬伯庸、閻乃川

電報是改變人類文明世界的偉大發明之一。在電話普及之前,它肩負著世界交流的重大使命,是人類第一次可以快捷、方便而且高效地遠距離信息傳遞。

比起在歐美的發展,電報進入中國的時間略晚,它始於晚清,盛於民國。從清末開始,電報的身影一直貫穿整個民國時代,扮演著重要角色,深刻地影響到了那一段時期的政治、軍事、經濟乃至文化。古老的中華文明從一開始的抗拒、抵製到將信將疑地接受,再到走“有中華民國特色的電報路”,中間波折不斷,花樣百出,有守舊,有創新,也有東西方文化在電報中的融合。許多重大的清末與民國曆史事件,都靠了電報才得以發生;而同時代的許多曆史名人,更是與電報這一新鮮事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清末民初的中國社會恰好處於十字路口,後有封建王朝的包袱,外有西方列強的物質與思想衝擊。電報的出現,為當時的人們提供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武器,一件可以改變傳統的武器。封建王朝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迅速地維護統治;革命黨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高效地起義串聯;北洋軍閥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讓他們的軍隊更為強大;討袁護法等軍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廣泛地贏取民心,占據輿論高地。

電報特有的強大功能,使得這個老大帝國的諸多方麵露出了嶄新麵貌。它改變了政客們的鬥爭手段,改變了軍事家的戰略戰術,改變了文人墨客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改變了市井小民的生活形態。可以這麼說,電報在中國的發展史,實際上是一部如何以技術推動社會變革的曆史。

清末有一位大詩人叫黃遵憲,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此人雖然出身書香官宦門第,國學素養深厚,且在清廷身居要職,卻沒有晚清大部分官僚的迂腐之氣,思想十分開明。他跟隨何如璋去日本做過參讚,去美國、英國、新加坡當過外交官,還親自編撰《日本國誌》、辦《時務報》,經曆豐富,見識廣博,思維活絡,這在清末官員中是不多見的。

黃遵憲一生追求詩界革命,早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寫出了“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這樣的全新主張,反對清詩幾百年來的擬古傾向,主張“舊風格含新意境”,用舊瓶裝新酒,描摹現實。有他一力推動,晚清詩壇為之一澄,時人譽之為“詩史”。

黃遵憲的詩作也與尋常腐儒不同,專好以古詩詠新物,充滿新奇體驗。他27歲去北京鄉試時,就曾經詠過一首《由輪舟抵天津》,在詩中首次提到了“輪舟”這種西洋的奇技淫巧,可算得上是發前人所未發。後來他去美洲、歐洲等地遊曆,所見所聞無不奇異新穎,他的詩中於是便充滿了對西洋這種“奇技淫巧”的讚歎與欣慕。

比如他寫火車:“鍾聲一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鈞柁,動如繞指柔。”去美國觀摩選舉演講後寫道:“盤盤黃須虯,閃閃碧眼鶻。開口如懸河,滾滾浪不竭。”無不新奇清雅,貼切自然,至今讀之仍值得玩味。更好玩的是詠輪船,他前麵大寫女子盼夫早歸之思,雖有輪船火車猶嫌太慢,然後筆鋒一轉:“去矣一何速,歸定留滯不?所願君歸時,快乘輕汽球。”連熱氣球都入詩了,可謂是緊貼流行時尚——黃遵憲詩中的熱氣球指的是飛艇,要知道,那會兒人類第一艘飛艇法蘭西號才麵世不過三年功夫罷了。

所以錢鍾書在《圍城》裏借董斜川之口評論說“東洋留學生捧蘇曼殊,西洋留學生捧黃公度”,也是有道理的。相比起當時國內抱殘守舊的那一班老學究,這種靈活腦筋不受西洋留學生歡迎才怪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