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淵眉頭一皺,喊道:“陳良!試試成色!”
話音剛落,人群中躍出一個胖子,看身形足有二百餘斤,雙手持一怪異兵器。這兵器乃是镔鐵打造,長棍頂端連著一錘,形似蒜頭,故名蒜頭骨朵。此兵器可兩手持械用頭錘擊打,也可用尾端的尖刺殺敵。
這陳良看上去身形蠢笨、兵器沉重,但一縱之下,卻輕靈如燕。饒是現在強敵當前,眾錦衣衛中,還是發出一陣驚呼。陳良乃屍魅的一名百戶,此次陸子淵進京帶了三名百戶,分別選自鬼行、屍魅和精怪,除了護衛十二名劍外,這三人加上陸子淵本人和沈煉,孝陵衛五所全部湊齊,遇上什麼妖魔鬼怪,皆可應付。陸子淵讓陳良出擊,就是想讓他驗明這些怪人,尋找殲滅的法門。
陳良也對這些怪人不解,正躍躍欲試,聽指揮使令下,便迫不及待地攻了上去。
這蒜頭骨朵是陳良的靈根法器,僵屍不怕刀劍類利刃,但骨朵這種重兵器,卻能給它們致命的一擊。
陳良幾下便欺到一個怪人附近,掄起骨朵,一招“馬前斬將”砸了下去。陳良的功夫是剛猛一路,加之兵器沉重,這一砸真是如石裂山崩,那怪人反應不及,頭顱一下被砸得粉碎。陳良一擊得手,但他剛才聽陸炳說這東西單純打頭並不會死,便緊接著橫過骨朵,一個轉身挑撩,向其下盤猛掃。單論勁力,陳良在孝陵衛中本就是排名靠前,加上此次指揮使如此信任,讓他打了頭陣,他更是有意露上一手,所以招招都用了十成功力。這一掃下去,那怪人的雙腿登時被擊得粉碎,隻剩軀幹外加一雙胳膊,跌落在地上。
陳良雖將這怪人打廢,但卻絲毫看不出它是什麼來路,但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僵屍!正想著,那地上的殘軀居然又動了起來,僅有的一雙手臂撐著軀幹,猛地向陳良撲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更加糟糕的是,附近兩個怪人也發現陳良,分別也從不同方向,猛撲過來。陳良哪裏想到這怪人竟然如此頑強,大驚之下,三個怪人分三路撲至近前。
這一切匪夷所思,陳良已無從閃避,眼見要葬身敵手。然而,多少法門英豪,在孝陵衛僅能做個校尉而已,這陳良能官居百戶,決非浪得虛名。隻見他執骨朵向地上一頓,骨朵柄上尖刺正好紮穿那撲來殘軀,將它牢牢釘在地上。陳良順這一頓之勢,左臂抓住骨朵柄,騰空飛起,一腳踢向東邊撲來的那個怪人,同時右手拈一天雷破,向南麵怪人擊去。這一頓、一踢、一手訣,陳良傾盡平生所學,隻聽一聲晴天霹靂,那兩個怪人同時向兩邊飛去。
周圍還有無數怪人,陳良不敢戀戰,提起串著殘軀的骨朵,揮手連打出兩個天雷破,以防再有怪人撲來,身體卻快速向後縱去,幾下躍回陸子淵陣中。
好在那些怪人並沒有跟蹤而至,它們差不多已經完全聚攏一處,但並不急於前進,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看陳良於亂軍之中無恙返回,骨朵上還挑一敵兵。錦衣衛中爆出喝彩之聲。他們隻知道這些穿黑色飛魚服的人都屬欽天監,但沒想到這等不起眼的衙門裏居然還有身負絕技之人。這些錦衣衛裏不乏大內中的頂尖高手,平日裏也是心高氣傲,論陳良的功夫,並不一定能入他們的眼,但剛才他那幾下天雷破,卻是錦衣衛們平生未見,不由心生佩服。
陸子淵、陸炳等人飛奔上前查看,隻見那殘軀雖被紮穿,但雙臂依然憑空亂舞,若不是陳良力大,還真有些抓持不住。這殘軀看上去跟真人無異,但傷口處卻沒有滴血流出,隨著它拚命掙紮,倒是有許多木屑落下。又看它的背後,貼有紫符一枚,陸子淵看著符文,脫口而出:
“剪紙成兵!”
陸子淵所說,乃是剪紙成兵術。相傳當年韓世忠部將曹成、曹亮兄弟懂得此術,曾剪四百九十名紙兵,大破金兵。這紙兵,不食不飲,刀槍不死,進退衝殺,任由操縱。隻不過使用此術需道行及其高深,修煉一次,需要四十九個紙人和四十九隻新魂,熔煉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功。紙人好剪,但那四十九個未開七竅的新魂卻難以尋覓。即便湊夠新魂,煉成紙兵,也要貼以紫色鎮鬼靈符,如果靈符被撕,紙兵不受操控不說,還會變成惡徒,逢人便殺,危害四方。
一般修為高深者,都是才德俱高,所以都不願修習這門為禍人間的法術,漸漸地,這剪紙成兵術就被正派唾棄,成了異門法術。
陸子淵以為這種東西早已失傳,今天看到這鎮鬼靈符,才敢相信此術仍現存於世。而且麵前這殘軀並不是剪紙而成,而是木頭製作。看來造出這怪人之術士,不但法術及其高深,而且還發揚了此術,用木人替代紙兵,真不知這威力又勝了多少。
想到此,陸子淵倒抽一口涼氣。當年曹氏兄弟不到五百紙兵,便破敵十萬,殺死萬餘。今天對方雖僅有當時十分之一兵力,但卻都為木頭人,而自己手中,加上錦衣衛也就一百餘人,盡管都是精兵悍將,恐怕也是難以抵擋,更何況皇帝就在近旁,那真是容不得半點閃失。
危險就在眼前,陸子淵顧不得考慮外麵是否還有叛軍,一把拽過陸炳,道:“快放焰火,招趙俊回來護駕!”
“啪!啪!啪!”
三支紅色焰火先後升空,這是事先約定的信號,三紅意為極其危急,要外圍護衛迅速回撤護駕。按說,趙俊收到信號,也應有三支焰火放出作為回應。
然而,三支焰火過後,外圍竟沒有一絲反應,八千官兵好像消失了一般……
郭丹鶴自知不對,上前一把抓住嚴錫爵手腕,道:“師尊,那鈴聲又來了!”
眾人一聽,皆是一驚,而後又麵麵相覷,包括五道將軍在內,誰也沒有聽到一絲響動。
嚴錫爵反應神速,馬上施起“安神咒”,這邊穩住郭丹鶴,那邊對五道將軍急道:“將軍,那姓徐的可會攝魂法術?”
五道將軍見郭丹鶴漸露猙獰,想起她剛才所為,心下駭然,忙擺手道:“我也不知,不知!嚴爺快些將這丫頭製住!”
就在五道將軍擺手之間,嚴錫爵突然被它右手腕上的一個物事所吸引。
他顧不得禮數,上前抓過五道將軍的胳膊,一把褪下那物事。這是一串手鈴,由十八顆銀製鈴鐺串結而成,表麵上看,並無什麼打眼之處。
“這是幾年前我收來的法器,不知何物,像是手鈴,但其實並不能響。我看其他法器不是過於霸道就是太過陰損,於我們做鬼的甚是凶險,就這個手鈴還算平和,無益無害,所以就戴在手上當個玩物。這丫頭發癲,難道和這有關?”五道將軍看嚴錫爵麵色凝重,感覺這手鈴來曆不凡。
“司……司魂鈴!”嚴錫爵盡全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仍掩飾不住那顫抖的聲音,“郭千戶平生所願,竟於今日實現。”
嚴錫爵不止一次聽郭山雲提起過司魂鈴。當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抵達金陵。始皇帝見此處山川形勝、氣象萬千,便招術士過來,探問此處風水。
這兩術士名為常生和仙導,都是當時一等一的高人,尤精通風水之術,聽始皇帝發問,兩人卻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始皇怒道:“四海之內,莫非王土。天下,乃朕之天下,有何懼哉!但說無妨,恕你們無罪。”
這兩人才湊上前去,小心翼翼道:“金陵乃龍脈地勢,虎踞龍盤,地形險峻,王氣極旺,五百年後定會有天子坐鎮!”
始皇帝聞言大驚,他自稱始皇,就意在從他而起,秦姓帝國千年萬年,子子孫孫、生生不息,豈能容得幾百年後還有別家天子出現!
於是他忙命常生、仙導想法破解,斷了金陵龍脈。
兩人經仔細勘察,發現位於金陵以北的獅子山和馬鞍山,以及東南的方山乃是三個關鍵。尤其是這方山,其頂部平坦如玉璽,人稱天印山。天印,乃是天子之印,決定了金陵之地的王氣興衰和吉祥命運。
於是兩人在獅子山和馬鞍山分別埋下法器,鎮住地氣。然後盡遣兵士,挖斷方山,破壞龍脈山形。做完這些,他們仍不放心,又引淮水通達長江,讓河水貫穿金陵,日夜衝刷,散盡王氣。
始皇帝見金陵風水已破,高興萬分,道:“這金陵從此不再是寶地,那就改稱為秣陵吧!”秣陵,乃是飼馬料場之意,真是欺人太甚。
這始皇帝,算人不算己,雖阻了別人家的龍脈,但自家也未得千秋萬代,大秦帝國,二世而亡,從此淪為笑柄。
而這金陵,王氣雖泄,但氣象猶存。三國之時,蜀相諸葛孔明路過此地,還不禁讚道:“鍾山龍蟠,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因此,後代仍有六朝定都於此。隻可惜經秦淮河水日益衝刷,金陵確實再無當年之磅礴。東吳六十九年,東晉一百零二年,南朝宋五十九年,齊二十三年,梁五十五年,陳三十二年,無一不是短命王朝。
這金陵就是後來的南京。待到大明建立,太祖自信能翻天覆地,不懼定數,偏把都城定在南京。饒是朱元璋凶悍異常,但仍未逃脫始皇之咒,僅傳建文帝一代,便被朱棣搶了寶座。所幸朱家王氣不該絕,雖然116孝陵衛換了天子,卻仍是朱姓天下。但朱棣不敢再居南京,力排眾議,遷都到了他的發跡之地——北京。
這司魂鈴就是當年常生、仙導兩人埋下用於鎮壓王氣的法寶。司魂鈴並不止一串,而是成雙成對,金鈴叫大司魂,能攝生人魂魄;銀鈴叫少司魂,能攝鬼魂。兩串手鈴,各有一十八顆鈴鐺,分別可攝一十八隻魂魄,雙鈴一出,乃可縱橫陰陽兩界。不過傳說這手鈴,非有緣之人不可使用,否則戴在手上,與尋常物事無異。常生、仙導雖然法力超群,卻也使用不得,但他們知道這對司魂鈴的厲害,於是將金鈴埋於獅子山,銀鈴埋於馬鞍山,把兩山龍脈死死釘住。
郭山雲家傳役鬼之術,深知這對司魂鈴於她郭家法術簡直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少司魂,若得此鈴,將十八隻猛鬼攝於其中,隨身而帶,臨戰之時,將鬼盡數喚出,那必是天下無敵。她也曾去馬鞍山找尋,但一無所獲,因此常和鬼行裏的兄弟提起,稱之為平生所願。
沒想到今日這少司魂竟現於鬼市,嚴錫爵真是又驚又喜。方才郭丹鶴聽到鈴聲,心智擾亂,定是此物所為。但其他人等,為何不會受此困擾?
嚴錫爵心裏一動,拿起少司魂往郭丹鶴腕上帶去。說來也怪,這少司魂如被磁石吸引,輔一靠近郭丹鶴手臂,便“啪”的一聲,牢牢套在她手腕之上。
郭丹鶴也大為好奇,將手腕放在耳邊使勁搖了搖,再沒聽到那“叮鈴”之聲。
嚴錫爵大笑道:“是了!是了!丹鶴,這法寶是尋你靈根而來啊。
剛才那聲響,定是為喚你而發出,我們哪裏能聽見。隻不過這少司魂著實厲害,輕輕一響,竟已能攝魂奪魄。不過,方才你被鈴聲所迷時,功力倍增,可見這法器與你的靈根相互吸引,應就是你的靈根法器。”
郭丹鶴一聽,心中喜不自禁,但卻又有些擔心,道:“哎呀!這就是我的法寶,那我成天將它戴在手上,豈不把我迷得顛三倒四?”
嚴錫爵笑道:“靈根法器一旦尋到主人,便成左膀右臂,猶如主人身上一份子,沒有主人法力催動,絕不會自行造次。不信你看亦軒的紅紙傘,再也不穿牆而出了吧,哈哈!”
嚴錫爵說完,想起那紅紙傘,便轉頭問五道將軍:“將軍,這紅紙傘又是何法器?”
這五道將軍以為自己的法器已盡數被毀,沒想到這紅紙傘竟幸存於世,也覺得有些意外,但它平日收藏甚多,很多法器它也是不甚了了:
“這個……相傳是武當祖師張三豐所製。傘骨用熟銅打造,傘麵是一種似紙非紙的火蠶絲製作,這火蠶絲性屬純陽,結實異常,一根蠶絲能吊起十多斤重物,用它織成的傘麵,割不穿、撕不破。不過至於這紅紙傘有何法力,我倒是不知。”
嚴錫爵知道火蠶。誇巴千戶所養的黑蠶就是西南苗家以火蠶為參照,仿效而成。不過這張三豐,傳說宋代便已出生,直到現在尚健在人世,橫跨三朝,壽命已有數百歲,不知是真是假。嘉靖皇帝篤信道法,還曾經派人去武當山尋覓過張真人,後來未果,便遙封他為“清虛元妙真君”。這張真人以太極開山立派,講究陰陽相濟,怎麼會造出這至陽至剛的法器?
嚴錫爵正暗自揣度,突然聽窗外一片響動,忙一縱身,靠到門後,順著門縫向外張望。
隻見梅師爺立在院子當中,身旁站著剛才那虯髯鬼,還有大批鬼卒在其身後。隻聽梅子秋厲聲喊道:
“大膽嚴錫爵,無端滅我主人之陰魂,眾兵聽令,速將其拿下,若遇反抗,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