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安堡,鄭興、保順、福滿都未躲過這次大規模的勞丁征調,就連剛剛得了美事,跟那個叫花女一起過活的來喜,這次也在征調之列,要經曆一場席不暇暖、相離相別之痛苦。
赴兵站啟程這天,一身粗布衣衫的來喜背起碗口粗細的一卷行李,麵色凝重地對那叫花女說:“媳婦,我被征去到兵站軍營裏背糧運草,三個月後得到輪換才能回來的。我走後,你安心好好在家待著等我回來,吃的喝的燒的,我已給你都攢辦齊了。”
那叫花女眼睛濕濕的,聲音低沉地說:“你走了,俺一個人在家……”
來喜走到她麵前握著她的手,十分動情地看著她說:“你別怕,我走了村裏還有那麼多好心人,遇到甚為難事,他們都會來幫你的。”
那叫花女聽得,一下依偎在了來喜的懷裏,眼裏默默淌下兩行淚來。
那天,來喜後腰掛著一個小布袋,裏麵裝著一個麵饃到孝河灣尋找叫花女,各處找遍,卻怎麼也找不到,像在人間突然蒸發掉似的,隻好很沮喪地回來。當晚,來喜早早地就脫掉衣服很失望地睡下,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躺在被窩裏一遍一遍地咀嚼回味著那夜的事。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時至午夜,那叫花女吱的一聲推開門進來後,便輕車熟路地爬上炕脫掉衣服滾進來喜被窩,熱乎著睡過一夜,等天一亮就又起身穿好衣服還是留下那句話匆匆離去,跑得無影無蹤了。來喜覺得很蹊蹺,他想揭開這個謎底,看這個叫花女跟他到底玩的什麼迷藏。吃過早飯,還是拿了一塊吃食裝進一個小布袋吊在腰間四下去找,可找來找去還是看不到她的影子。第三天,還是頭兩天的翻版,到午夜時分,那叫花女還是分毫不差地悄悄推門進來,脫衣上炕,甚話不說一下滾進了他的被窩。這讓來喜又是高興又是迷惘,高興的是,這三天裏,老天爺夜夜給他降美事來,讓他神魂顛倒,八十歲吹喇叭——做夢也沒想到;而迷惘的是,他還是弄不清,這叫花女到底跟他玩的甚迷藏,讓他像是在半空中騎馬——覺得騰雲駕霧的。
到第四天,奇跡卻發生了,那叫花女跟來喜睡到天亮後沒再跑掉,居然開口跟來喜說話了。叫花女不聲不響起來穿好衣服坐在炕沿邊,還在被窩裏的來喜睜開眼睛望著那叫花女,言辭懇切地說:“你別走了,住下來跟俺一起過日子吧!”
那叫花女看著來喜,操一口南方口音,有些羞澀地說:“俺怕你嫌俺是叫花女哩!”
來喜聽得倏地坐起身,驚喜道:“俺不嫌你,俺要嫌你,壓根兒就不會費盡周折四下去找你了!”
叫花女臉上掠過一朵紅雲,瞟了來喜一眼,有些靦腆地說:“不瞞你說,俺早就看出你是個大好人,心地善良,又有愛心,也懂得關心體貼人。家鄉遭了大洪災,俺流落在外沿街乞討,受了不少冷遇和淩辱,像你這樣有愛心、同情體貼俺的人沒多少。”說到此,不由慨歎道,“唉,鳳凰落架不如雞,淤泥陷入紫金盆啊!”
來喜聽得那叫花女說出兩句詩來登時來了興頭,幾下就穿好衣服跳下炕,與那叫花女對麵站了,驚喜地問道:“能告訴俺你叫甚名字嗎?”那叫花女說:“在家裏俺排行老三,上麵有兩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弟弟,從小爹娘就叫俺三妮子的。”
來喜聽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接著又問:“你父母做什麼活的?你的老家在哪裏?”三妮子頓時眼中閃起淚花,低頭木然半晌,說:“俺的老家是湖北廣水,父母都是識字人,在家做茶葉小本生意,從小也教了俺不少文化。”她頓了頓,用手抹去眼角淌出的淚水,“去年八月,家鄉發生了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父母和兩個姐姐、一個弟弟連同房屋,一夜之間就被猛獸般突如其來的洪水衝走,隻俺一人存活下來。村裏人存活下來的不多,看著別人都出去逃難,俺也就逃出來了,誰知後來跟別人走失竟會一步一步淪落至此。”
來喜聽得十分動容,不由也跟著傷感起來:“三妮子,跟俺說句心裏話,你到底跟不跟俺留下來一起過日子?”三妮子深情地望著來喜,思考過一陣,說:“俺留下來跟你一起過日子行,可俺總擔心日子久了,你會嫌俺是流落來的一個叫花女,瞧不起俺,半道上把俺給攆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