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當外麵那簇滿村不停遊走的燈光飄進院子,又從院子晃蕩進屋門時,紫薇已悄無聲息地和衣躺進了被窩。她緊閉雙眼,揪著心,很是警覺地聆聽屋裏的動靜,似乎在等待一聲悶雷炸響。她覺得自己緊縮的心髒加快了跳動,空氣中充滿了緊張,連自己的呼吸和時空此時也都如同凝固了一般。
聽得母親的腳步聲走進自己房間停了下來,紫薇趕緊閉目裝睡;聽得進來的母親窸窸窣窣響過一陣,便感覺到窗台上的油燈被拿出來點上了。
“我該死的小祖宗,你倒活得瀟灑,舒心地躺在被窩裏,讓你老娘打著燈籠,深更半夜滿世界找你!”
紫薇登時被嚇得渾身直打顫,她的身體幾乎縮成了一團。她不敢睜開眼睛,竭力屏住呼吸,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唐媽氣呼呼地站在那裏,拿眼睛恨恨地瞪著紫薇,屋裏有好一段時間如同死一般寂靜。
回來的唐媽盡管心中怒氣一時難消,但見女兒已在床上平安躺著,懸著的心還是放了下來。上午,她與唐老先生從城郊神廟進香回來不見了女兒的身影,一時又氣又急,慌了手腳,心頭像壓了千斤重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上午直尋到夜半三更,到頭來卻是虛驚一場。她問遍所有遇著的人都說不曾見過女兒,找遍了村裏村外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沒找到,尋遍了可能為她提供尋死覓活的每一處險地,也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和下落。後來才聽火火急急地跑來的來喜說,白天他曾見到過她的,可來喜見到過她怎麼就能保證她後來不去尋死覓活了呢?尋找了足足四五個時辰,該問的人都問遍了,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毫無結果。她懊惱悔恨之至,悔不該對女兒管教得那麼苛刻,女兒是自己的命根子啊,一旦真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能說不是自己將女兒逼死的呢,自己還有什麼顏麵在這世上活下去呢?
可一旦見到女兒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唐媽滿肚子火氣不由就又上來。
“我隻當你是死了!開口說話呀,到底跑到哪個陰曹地府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唐媽突然吼著問道,而回應她的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猛地想起她與老伴進完香出來在廟門外遇著那位老道說,百日之內她家必有大劫大難從天而降,須得謹慎隱忍那話,唐媽才將心頭的怒火強壓了下去。她再次向女兒厲聲問道:“村裏有人看見過你跟鄭興在村街上站著說話,你老實說,整整一天,究竟跑哪裏去了?”
紫薇心中像刀捅一樣難受,這種難受在一點一點地擴大,以至後來竟驅走了她心中的懼怕,變成了一團火。她竭力忍耐克製著自己,索性將身體翻轉過去,臉朝牆躺著繼續保持沉默。
“嘴巴沒啦,說話呀?這麼晚才回來沒規沒矩的,不辱沒煞人?到底跑哪兒去了?”
唐媽將憤怒的目光緊緊盯向紫薇的後腦,在她的發髻上,卻意外地發現兩片掛著的枯黃樹葉。唐媽心頭一震,如同火上澆油,火氣就又直衝上來,她伸手摘下那兩片足以證明紫薇跑到深山野外的山樹葉,追根問底道:“我問你,你頭上沾著的山樹葉片是從哪兒來的?你到底野跑到哪兒去了?”
聽唐媽如此詰問,紫薇的渾身在不住顫抖,但她依然以沉默抗拒。唐媽一遍又一遍地追問,回應她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有好幾次斥問,紫薇幾乎忍不住性子欲和盤托出,但潛意識及時提醒她,那樣會招致更加不依不饒的嚴厲責罰。
唐媽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她一時竟忘了那位道人對她“凡事須得謹慎隱忍,萬不可妄動”的告誡,開始發瘋似的大發雷霆,幾近暴跳起來。紫薇仍是沉默不語,躺在床上如同放倒的一塊石碣那樣一動不動,這竟讓唐媽有些騎虎難下,隻好氣呼呼站著,圓瞪兩眼,緊緊盯著紫薇,仿佛要一口把她吞掉似的。
“唐嬸,我在幾處地方又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紫薇!”外麵突然傳來來喜急切的說話聲。
唐媽聞聽,還未及回話,來喜早已一陣風火似的一腳踏進門來。來喜一眼看到紫薇已在床上蓋著被頭向壁而臥,臉上一愣脫口道:“嗨呀,這不是紫薇嗎?聽唐嬸說你失蹤了,興師動眾的,村人都很擔心,村裏村外到處找,直找到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
聽來喜這樣說,唐媽有些哭笑不得,臉上驟然變得青一陣紫一陣,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麼是好。
緊接著,院裏就傳來一陣陣雜遝的腳步聲和亂糟糟的說話聲。說話間,就見黑子、二愣、滿堂、金蓮、月月、婷婷等等一大群村民一臉急氣地先後走進門來,擠了滿滿一屋。唐媽一臉頹然,極難堪地坐在屋角椅上默不作聲。她原想將女兒限管在家,斷絕與鄭興的來往把婚退掉,想不到竟會把事情鬧這麼大,讓村人都知道了這件不夠體麵的事情。那些善良的人們見紫薇在床上躺著,安然無恙,毛發無損,頓時盡皆釋然,紛紛小聲議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