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2)

鄭興目光怔怔地望著來喜,他覺得來喜態度有些曖昧。於是鄭興換了角度打比方又問:“來喜哥,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這樣說吧,假如有兩丈深的一個坑,讓你進到裏麵,有什麼辦法才能出得來?”

來喜看著地麵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抬臉望向鄭興問道:“有梯子沒有?”

鄭興笑道:“來喜哥真會說笑話,有梯子誰爬不上來,還用得著向來喜哥你請教?”

來喜又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又問道:“是白天,還是黑夜?”

鄭興想想說:“可能是白天,也可能是黑夜。”

來喜目光怔怔地看著鄭興半晌,胸有成竹地說道:“我看是黑夜,要不,眼又不瞎,怎麼會掉進去呢?”

來喜搜腸刮肚半天,最終也沒講出自己的見解,讓鄭興甚是失望,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在這個時候該不該放棄科考備考這事請教於他,這幾乎是問道於盲。可仔細想來,卻又覺得來喜的話有些讓人回味無窮。來喜說,我看是黑夜,要不,眼又不瞎,怎麼會掉進去呢?鄭興頓然覺得,自己沒有主見,不切合自己家庭的實際,讓家人逼著自己去備考,像千千萬萬個迂腐的書生那樣去走求取功名之路,不也正像夜裏掉進深淵一樣嗎?來喜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他目不識丁,但有時講出的話,竟讓人感到其中寓意不知有多深刻。

來喜見鄭興低頭思索,便要起身離去。他說村頭魏忠叔又要置買十畝田地在準備銀子,今日要趕著五十隻羊到五十裏外的兌鎮牛羊集市去賣,他已答應魏叔幫著一路趕羊,說完便抬腿顛顛地出門去了。

鄭興坐在那裏思忖再三,到底還是痛下了決心。他立即動手從床下找出一條繩子拉開放在地上,將收拾起來的一摞摞詩書搬下來準備捆綁。他想,捆綁起來後,把它放在後牆壁用來存放雜物的頂閣上,即使日後有蜘蛛結網也不再打開,放置三五十年讓它腐朽生上蟲子,最後拿著扔掉。

然而讓鄭興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從桌上把詩書剛剛搬著放在地上一半,每日來陪他備考的恩師唐九多老先生就抬腿邁進門來。

鄭興一眼看見就連忙站起身來,他站在那裏誠惶誠恐,不知所措,目光怔怔地望向進來的唐老先生,不禁覺得發怵。

唐老先生進來立住腳,目光在屋裏掃視了一遍,見屋裏一片狼藉一臉愕然,驚詫地生氣道:“你、你這是幹甚?”

鄭興低頭站著一動不動,緘口不語,不敢正視唐老先生。

“成啞巴啦,到底為什麼要把詩書捆綁起來?”

鄭興站著一時啞口無言,不敢看恩師唐老先生一眼。

“為師在問你,到底為什麼要把詩書捆綁起來?”唐老先生這回的質問有些聲嘶力竭了。

鄭興被嚇得渾身發抖。半晌,他才挪動腳步麵向唐老先生低頭囁嚅道:“回老師話,徒兒對不起老師。我爹已年過花甲,近日暈厥病又犯,學生實在不忍心自己整日在家備考,讓自己的父親挺著老邁之軀疲於奔命來養家糊口。因此,學生打算放棄科考,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在家好好孝順父母,還請恩師諒解學生此舉。”

唐老先生聽得麵有慍色,目光深沉地望向鄭興緩聲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想過沒有,要不要前去趕考,是一件隨隨便便的事嗎?”

鄭興見自己的恩師語氣有些緩和,思索片刻,抬臉望向唐老先生,恭敬地說道:“不瞞恩師說,放棄備考是經學生再三考慮過的……”

“你放肆!”唐老先生聞言頓時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眼睛瞪著鄭興大聲斥責道,“趕考中舉,偌大之事,你居然自作主張放棄備考!知道不,人生得意處,金榜題名時!這些年來,我滿以為你是一個可造之才,自認為沒有看錯眼,把女兒都許配給了你。一心指望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好跟著你臉上有光,可想不到你竟然背著我與你爹,擅自做出如此大膽的決定,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告訴你,即使我與你爹同意你棄考,我的寶貝女兒也絕不會答應的!”唐老先生朝鄭興吼喊得臉色通紅,額頭青筋直暴,然後狠狠瞪鄭興一眼,拂袖而去。

唐老先生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讓鄭興大驚失色,怔怔地站在那裏,一時竟覺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唐老先生拂袖而去大半日,他才回過神來走動了兩步,慨歎一聲,一下癱在椅上。他如同綁著頭發打秋千,直感到懸天懸地,他的思緒驀然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