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過去與現在
奶奶說,我們的家,永遠在蘇州。
我們從生至死,都是蘇州人。
奶奶說,蘇州在一百年以前還不叫蘇州。
奶奶說,蘇州就是吳縣,顧念吳的吳。
顧念吳是奶奶的名字。
我從沒見過曾祖母和曾祖父。聽我媽說,他們是她見到過的,最恩愛的夫妻。
曾祖母過世之後,曾祖父就一個人從上海回了蘇州,沒讓家人陪著,好像在老宅過完了餘生。
那一年,我媽才進門沒多久,曾祖母的身體已經是每況愈下,走不了太遠的路,有些昏沉,常常回憶過去的事情,像說故事一樣的,說給我媽聽。
曾祖父倒很精神,從不要小輩照顧曾祖母,吃飯睡覺,都是自己照應著。
曾祖母去世的時候,正值江南盛夏。暑熱裹挾著水汽,是難熬的一個季節。可曾祖母說,這是她一生最愛這時節,因為很多很多年前的這時,她第一次見到了曾祖父:那個曾經麵容俊朗,一身英氣,年輕而充滿朝氣的眼神裏含著沉著之色的,令曾祖母心心念念整一生的,顧家小少爺。
不到兩年,曾祖父隨妻子駕鶴西去。
曾祖父去世前,全家人回了蘇州。那時曾祖父送給我媽一件旗袍,說可惜了,這一輩裏沒一個女兒,要是有,一定也很像采蘩。
陸采蘩是曾祖母的名字。
旗袍是純白的,綢緞很好,幾經風霜也還光潔如新,不是現在這個機器生產的時代能夠找到的料子。旗袍的身形很窄,看得出,它的主人曾是多麼曼妙的小姐太太。奶奶說,這是曾祖母最珍愛的一件旗袍。
後來我媽生了我,聽說,護士告訴奶奶是個女孩兒的時候,奶奶的淚就下來了。
再後來大學畢業,快到婚嫁的年齡,那旗袍就到了我手上。媽和奶奶都希望我結婚時能穿著它,但我並不想結婚。
在我看來,婚姻就是愛情的終結。我和男友從大學到現在,沒鬧過一次分手,很少吵架,是周圍人眼中的模範情侶。我覺得,這都是因為我們沒有結婚。從始至終,我們各過各的日子,隻是在自己的生活裏,也替彼此留下一個位置。
他卻不那麼認為。他曾不止一次向我求婚,而我,始終以愛情是摻雜不了柴米油鹽的拘束的,要是有了這些,我們所堅持的相愛就會不純粹——為理由,不止一次回絕了他。
也許是在這場拉鋸裏,他終於也累了,最後我們就這樣走向分手,我以為一輩子不會離開我的人,原來朝夕之間就和我無關了。
我消沉了很久,媽和奶奶也許是看不下去了,在那年夏天,帶我回到蘇州的老宅,說要告訴我一個關於曾祖母和曾祖父的故事。
我動過無數次念頭去探尋這段往事,以為它們早已塵封在那些兵荒馬亂的時光裏,想不到,這個家庭的記憶,仍然在一代代家人的腦海裏傳遞著。
奶奶說,念吳念吳,就是思念著吳縣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