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丹:重溫最美古詩詞>

第一部分 春風飛揚 第1節:喚醒心中的詩意(代序)(1)

喚醒心中的詩意(代序)

每個中國人,都是在詩歌裏不知不覺中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成長。

小的時候,誰沒有跟著李白看過“床前明月光”?雖然不懂得什麼叫思鄉,但孩子的眼睛卻像月光一樣清清亮亮。誰沒有跟著孟浩然背過“春眠不覺曉”?背詩的聲音起起落落,一如初春的紛紛啼鳥。

長大以後,戀愛中或失戀時,誰沒有想起過李商隱的比喻——“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春蠶和蠟燭,兩個簡單的、日常生活中的物件,通過詩歌,變成了我們可以寄托情感的意象。

再長大一些,開始工作,忙碌、煩惱紛至遝來。我們想安靜,想放鬆,誰沒有想起過陶淵明呢?“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千古夕陽下,陶淵明的詩意溫暖了後世的每一叢帶霜的菊花。

然後,我們日漸成熟,就有了更多的心事,更複雜的焦慮,更深沉的憂傷,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與我們的一己之悲比起來,那樣浩蕩的悲傷、深刻的哀痛,是不是會使我們的心稍稍放下一點,使我們的胸稍稍開闊一些呢?

終於當年華老去的時候,我們輕輕歎一口氣,想起蔣捷說“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麵對逝水流光,這裏麵沒有撕心裂肺的悲號。那種淡淡的喟歎,既傷感青春,又欣慰收獲,不也是一種深沉的人生嗎?

今天,很多人會疑惑,在現代的忙碌生活中,詩對我們究竟是一種必需品,還是一種奢侈品?可能相比於我們的房貸、醫藥費、孩子的學費,還有每個人的工作現實、生活夢想,詩歌變成了一件奢侈品。但是我想,如果我們真的願意相信詩意是生命中的必需品,我們也許就真的可以過得詩意盎然。

我很喜歡的一位中國人林語堂先生,他曾經在《吾國與吾民》中說過一段關於詩歌的話——

平心而論,詩歌對我們生活結構的滲透要比西方深得多,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樣,似乎普遍認為對它感興趣,卻又無所謂的東西。……如果說宗教對人類的心靈起著一種淨化作用,使人對宇宙、對人生產生出一種神秘感和美感,對自己的同類或其他的生物表示體貼的憐憫,那麼依我所見,詩歌在中國已經代替了宗教的作用。宗教無非是一種靈感,一種活躍著的情緒,中國人在他們的宗教裏沒有發現這種靈感和活躍情緒,那些宗教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黑暗生活之上點綴的漂亮補丁,是與疾病和死亡聯係在一起的。但他們在詩歌中發現了這種靈感和活躍的情緒。詩歌教會了中國人一種生活觀念,通過諺語和詩卷深切地滲入社會,給予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並用一種藝術的眼光來看待人生。

第一部分 春風飛揚 第2節:喚醒心中的詩意(代序)(2)

詩歌通過對大自然的感情,醫治人們心靈的創痛,詩歌通過享受儉樸生活的教育為中國文明保持了聖潔的理想。它時而訴諸浪漫主義,使人們超然在這個辛苦勞作和單調無聊的世界之上,獲得一種感情的升華;時而又訴諸人們的悲傷、屈從、克製等情感,通過悲愁的藝術反照來淨化人的心靈。它教會人們靜聽雨打芭蕉的聲音,欣賞村舍炊煙嫋嫋升起,並與流連於山腰的晚霞融為一體的景色;它教人們對鄉間小路上朵朵雪白的百合要親切,要溫柔;它使人們在杜鵑的啼唱中體會到思念遊子之情;它教人們用一種憐愛之心對待采茶女和采桑女、被幽禁被遺棄的戀人、那些兒子遠在天涯海角服役的母親,以及那些飽受戰火創傷的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