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阿株,桃花與巫師

有一個女孩,叫阿株,長得很醜,細小而且羸弱,單薄得像一張白紙,鋒利得像一根魚刺。這樣一根魚刺立在大地上,連風都厭惡地躲開,懶得替她撣去身上的塵土,因此,她的身上總是灰蒙蒙的,連眼睛也像鴻蒙未開時的混沌。她時常跟別人說的一句話是:

“我要去尋找一把刀,一把鋒利無比的刀。”

村子裏的人聽了,也就笑笑,當時一個小女孩不自量力的話。這個小女孩在村子裏過得逍遙自在而且坦蕩,就像路邊的一株野草,風來雨往,雨了又晴,天空明了又亮,土地濕了又幹,它都在那裏,生機勃勃,翠綠欲滴,翹著尾巴,看蝴蝶飛走,不會留戀它的光華,看月亮升降,不曾賜予溫暖。誰也說不清為什麼她會在那裏,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長大的,反正就是總可以看見山野間,田頭巷尾,有這麼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哼著歌,玩花草,捉蟲子,渴了,要一點水喝,餓了,要一點飯吃,冷了,討一塊布,困了,要一方屋簷。誰也不依賴。誰也不感謝,誰也不麻煩。如同月照萬川,而不留痕,風過林間,而不停滯。

她總是跟別人講那句話,人們聽了,也就笑笑,隨後忘了。他們叫她“阿株”。

就這樣,阿株長到了十歲。她的眼睛不再混沌,開始變得晶亮晶亮的,像清晨的陽光照到草間的露水上,讓人驚喜而且過目不忘。

這個村莊土地貧瘠,時有風沙,人們篤信巫蠱。

阿株的眼睛發生變化,卻是在一個巫師到來之後。

那是一個春天,路邊,田頭,屋瓦的縫隙中到處冒出了點點新綠,像嬰兒的手腳,粉嫩粉嫩的很招人喜歡。盡管嚴寒還沒有退卻,空氣中依然滌蕩著苦澀而清涼的寒,像沙灘上的岩石,而暖洋洋的春天的風,正是不斷湧上沙灘的浪,地以看似柔軟然而堅韌的力量侵襲著貌似堅不可摧的石頭,朝朝暮暮,周而複始。而總有一天,海浪會湧上陸地,桑田會變成滄海。阿株喜歡這種力量,因而她總是張開雙臂,像一隻雛鷹,逆著寒風,奔跑在山野間。她知道哪條水溝沿邊又長出了一棵小草,哪棵枯樹下麵又冒出了一片苔痕,哪家屋簷下麵又招搖著一叢風知草。她記得每一棵草的樣子,每一朵花的微笑。她用心銘記著村莊周圍每一叢草木的成長和蛻變。別人鄙夷它們,而隻有她記得它們的美麗。

有一天黃昏,她在一個不曾涉足的地方發現了一株桃樹。馬上,她就隻能站在樹下一動不動了。

那是一棵光輝奪目的桃樹,滿樹粉紅色的花在夕陽的餘暉中如此絕望地拚盡全身的力氣,宣泄著前世今生五百年的美麗。一樹繁華一樹春,阿株的腦海裏不知為何會冒出這句詩,她隻是不停地吟詠著這句詩,整個身心都陶醉在那驚世的明豔裏。

一樹繁華一樹春,

拚得紅盡燕無情。

欲焚西天駕風去,

此身奈若等閑菁。

這是阿株的第一首詩,盡管她幾乎不識什麼字。她不過是曾經被好心的先生抱去,在私塾裏念過幾天書。

不知不覺中,一隻隊伍自遠處的山腳逶迤而來。大概五六個人吧,舉著旗幡,寫著幾個大字,阿株看不懂是什麼東西,但知道他們是外麵的人,衣著打扮皆比村裏的人要體麵得多。阿株不喜歡,跑開了。

第二天,她就已經聽見老人們咬著耳朵傳話,說昨晚那個天下聞名的阿寒法師在村長那裏住下來。阿寒法師太有名,在一些偏僻的山村裏簡直成了老太太心中法師的代名詞。身體不舒服了,吃藥不見得好,別人就說去找阿寒法師吧。雖然他隻是泛指村裏的小巫醫。因此難免總有人假冒阿寒法師的名字,在各地招搖撞騙,破壞阿寒的名聲。但奇怪的是,阿寒法師的名字卻更響了,有關他的各種傳說也在口口相傳中變得神秘莫測,幾乎成了天人。尤其在這樣的兵荒馬亂的歲月裏,人們更需要某種信仰來支撐,而“阿寒法師”的名字,也更被期待,而且附上了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有人想要舉兵時,也打著“阿寒法師”的名號招兵買馬。而真正的阿寒法師,卻誰也沒有真正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