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1 / 2)

的羞愧表情中原諒了他。

孩兒媽這時已站在霜降身邊了。

霜降說:有什麼東西響得怪。

孩兒媽安詳而冷漠,像沒聽見霜降的話。

好像是氧氣管那兒在出聲音,霜降聽聽說道。孩兒媽仍不理會她的緊張。看樣子她心裏有數:何必讓他這樣被動地活著呢?他一輩子敢做敢當,對死也該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雷一樣轟轟地活,就該電一樣迅猛地死。她與他作對了一輩子,最後這件事該依順他。也許孩兒媽就這麼定了主意,眼看床上的老將軍臉紫了,仍是不動。

霜降想離開,她不願分擔孩兒媽殺人的欲念。孩兒媽曲裏拐彎帶口信給霜降,說垂危的將軍念她,難道是想再借一份怨恨?……孩兒媽這時向霜降抬起臉。臉端莊極了,所有的屈辱負重形成了它特有的端莊。臉也溫柔極了,一切委曲求全勾勒出它的溫柔。臉卻也猙獰,六根清靜的淡泊就是它的猙獰。臉這樣朝著霜降,是要她懂得什麼呢?冤孽間相互的報複便是冤孽式的愛與親情?……這一家子,這一世界就這樣愛出了死怨出了生。

霜降多麼想懂得她。

最終孩兒媽以一個極快的動作捺了急救電鈴。什麼使她改變了主意。將軍的死也將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那座院落中的人會馬上失去住處,失去那輛黑色"本茨"(盡管它也開始"老"了),失去廚子保姆孫管理,失去許多你預先無法估計的便利。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躺著直至永遠的老將軍可以像一塊好莊稼田,月月從他身上長出五百元薪水,對了,孩兒媽也許還考慮到遺產爭端:幾乎所有程姓兒女都算計父親的十幾本集郵冊,其中有五六本是他從一個日本高級軍官的遺物中繳獲的,據說這些郵冊價值上百萬元。她不願活著看到這一幕;反正她的鼻癌沒給她剩多少日子,就讓那些日子少些自相殘殺吧。

她似乎在刹那間想通:還是讓老將軍麻煩百出地活著吧,長在這張床上,一月長出五百元。她這樣決定著,用電鈴喚來了一大群醫生護士。一屋子白大褂掀著藥腥的風。

霜降告辭了。她覺得孩兒媽最後看她的樣子像人看一條懂得許多秘密的狗。霜降走出醫院,忽然意識到,她對程家老少三個男人有進一步理解時,都是當他們在病床上的時候。這是個宿命的巧合。

初春的太陽刷在她身上臉上。她不再是個農村少女,不再是個小保姆,不再是個女工和女學生。她什麼也不再是了。她的自由在初春的太陽裏顯得無邊無際又不三不四。

霜降·尾聲(1)

距前麵那個故事已有五年。

這五年中,人總是發現許多一夜間發生的變化。一夜間,一些高樓冒出土。一夜間,街上盡是西裝革履、私營公司的經理。中國南方城市的無數"包治性病"的廣告也是一夜間貼滿了新牆舊牆。一夜間,往往一切的一切都出沒在幾圈麻將上。

新牆舊牆夾出的路通向一處住宅區。宅子都是雙層小樓,方方一塊小院。走到院,你就聽到牌"唏哩唏哩"地響。屋裏擺了兩張牌桌,五六盞燈點著,你仍是看不清什麼。

樓的主人是女的,誰也不知她哪兒弄來的這幢樓。她在香港有個男人,男人養她卻不娶她。她不孤立,她有的是與她身份相仿的女朋友女鄰居。

她迎進一撥新客人,跟在人尾的是個男的,腿有殘疾,怎麼掩飾你在頭一眼也看出了。他瘦削,個不高,一種傲氣使他顯得不矮。領他來的人說這是程大江,就是名將程在光的兒子啊。

女主人:哎喲!她伸出手去握,心想誰他媽知道什麼程在光。哪輩子的事了,還值得在這兒提。

聽了這活,在屋角沙發上坐著的一個年輕女人猛地向上一引頸子。她見那個有殘疾的男人穿得不考究,甚至有些寒酸。她還見他由於懼生而警覺。人旋渦了一瞬,很快又沉澱到牌桌上。他被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