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聽見我說話嗎?看著我。能聽見我說話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迪倫明白了他在說些什麼後,這才意識到自己可以聽到他講話。他實際上是在大聲喊叫,聲音緊張而嘶啞。怎麼剛才自己就聽不見呢?
“能。”她終於吐出了一個字。嘴裏滿是熱乎乎黏稠的液體,不可能是唾液。她咽了一下,感覺舌尖有股金屬的味道。
那個人看上去如釋重負。他又用小手電照了照她的臉,亮光晃得她的眼睛眯了起來。接著那人又用手電把她的身上從上到下照了一遍。迪倫看見他把光對準了自己的雙腿,臉上露出焦慮的神色,接著又重新看著迪倫。
“你能動一動胳膊和腿嗎?有感覺嗎?”
迪倫盡量集中注意力。她能有什麼感覺?
火燒火燎的感覺。疼痛,極度的痛楚,劇烈的疼痛。她屏住呼吸,哪怕胸口輕微的起伏也讓她覺得害怕。她到底怎麼了?
全身每一處都在痛。的的確確就是……每一處。她的頭感到陣陣抽痛,肋骨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擠壓著,胃裏好像有一池酸性的岩漿在燃燒。再往下呢?她閉上眼,盡力感覺雙腿的反應。它們在哪兒?也許她感覺不到它們隻是因為折磨人的疼痛正從全身各處如潮水般襲來。迪倫驚恐萬分,感覺心髒開始劇烈跳動,狂亂的心跳讓她全身每一處痛感都急劇飆升。她盡力想挪挪腳步,換換位置,感覺不舒服極了。
“喔——嗚!”她這一聲聽起來像是喘息,又像是嗚咽。她隻把雙腿挪了一點點,可能隻有一厘米左右,然而渾身迸發的痛苦讓她發出足以窒息的顫抖。
“好了,好了,親愛的。”那個男人皺了皺眉,他咬著小手電,手在迪倫腰下挪動著。然後他停了一下,把手在馬甲上蹭了蹭。迪倫的眼睛掠過那件黃綠色對比強烈、奇醜無比的馬甲。他的肩上別著一個徽標,但迪倫的注意力不在這兒。他剛才擦掉的是血嗎?他剛才摸到了她腿上的傷口,血是從那裏來的嗎?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每一次呼吸都讓肺部刺痛。
“親愛的?”那個人抓著她的肩膀,晃了晃。
迪倫強迫自己看著他,盡力要把眼前可怕的事情想清楚。
“你叫什麼名字?”
“迪倫。”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迪倫,我要離開一下,就一分鍾。不過我馬上就回來,我保證。”
他衝她笑笑,然後起身,沿著車廂一路擠過去。迪倫看著他離開,這才注意到這節窄窄的車廂裏滿是穿著馬甲的男男女女——消防隊員、警察,還有醫護人員。他們中大多數人都蹲在座位旁,或者夾在剛出現的人縫中,他們跟迪倫談話、交流,溫言撫慰她。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
然而迪倫隻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等一下。”她啞著嗓子說。然而話說得太晚了。她抬起手,伸向他消失的方向,但稍微一動就讓她異常疲憊,她的手縮回來,無力地垂到臉上。臉濕漉漉的,她的手指一摸,發現上麵沾著淚水、汗水和血水。她把手撤回來,仔細端詳,那層混合物在手電和應急燈這些人造光源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發生了什麼事?崔斯坦去哪了?
她想起剛才自己身子往下倒,為防不測,胳膊向外伸,當時腦子裏隻想著不要摔倒在地,和地上的那些屍體躺在一起。
她鬆開了他。她鬆開了他為了自救,為了臉不至於沾到人死後殘存的血跡上。
她鬆開了他。
迪倫的肺部很痛,但她忍不住氣喘籲籲,而且感覺一陣反胃。
眼睛像被什麼東西蜇了一樣,喉嚨裏堵得厲害。此刻不管什麼傷痛都變得無足輕重了,迪倫的淚水肆意地流淌。
她鬆開了他。
她從唇縫間擠出一個“不”字,“不,不,不。”
她幾近瘋狂地在地板上挪動著身體,然後把手插進褲袋,手指絕望地摸索著,全然不顧自己的每個動作都會引來一陣劇痛。她的心髒有一陣子痛苦地停止了跳動。那朵花,它還在,如果花能穿越過來……
可是他在哪兒?他在哪兒呢?為什麼他沒有躺在自己的身邊?
是不是在自己撒手的時候失去了他?
“對,就是她。迪倫?”有人叫她的名字,這讓她分神了片刻,“迪倫,我們要把你輕輕移到擔架上,親愛的。沒問題吧?我們需要把你抬到外麵,好好檢查一下你的傷勢。隻要把你送上救護車,我們就會給你止痛的。你能聽明白我說的話嗎?迪倫,親愛的,要是聽明白了就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