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水之殤(1 / 3)

1. 我的家鄉我的河

我老家河北省易縣離北京隻有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從北京出發,沿京港澳高速公路,向西南方向走約七八十公裏的路程就到了易縣縣城。縣城再朝西北方向前進,翻過孟津嶺,爬上十八盤,穿過紫荊關大橋,然後紮進兩座山的縫裏,彎彎曲曲一直走,就到了生我養我的小山村——西清源村。

巍巍太行,連綿不斷,蜿蜒不絕。

我的家鄉就在太行山的皺褶裏。村子夾在兩山之間,兩山托起一線蒼白的天空,稀稀拉拉的人家居住在山坡上。村中間有條河,準確地說應該叫小溪,我們叫她“清源溪”。至今我依然這樣解釋,“清源”無論是溪水,還是民風民俗,都是清新撲麵、樸實無華、默默無聞的“源頭”,就像《三字經》中,“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一樣。

我長大以後,見到了黃河,見到了長江,見到了大海。黃河波濤洶湧,奔流不息,急浪滔天,勇往直前;長江猶如一條藍色的飄帶,從天山走來,馳騁千裏,滔滔不絕,滾滾而去;而大海,則是碧波浩淼,水天一色,無邊無際,惟餘莽莽,波浪縱橫,濤聲震蕩,多麼宏偉和壯觀!然而,我卻始終不能忘記村裏的那條小溪——清源溪。

清源溪發源於數十裏外的蔡家峪山穀。上遊或如遊蛇蜿蜒而行,或似小鹿蹦蹦跳跳,從大山的夾縫裏魚貫而下。河裏有鵝卵石擺開“八卦陣”,河水走進去又繞出來;橫七豎八的樹木雜草擋住去路,河水或從上麵魚躍而過,或從下麵湧了出來;到了冬天,河麵結冰,能夠聽見河水在下麵的潺潺流動聲音,如同清澈悅耳的銅鈴聲。到了中遊,河麵平坦很多,也寬闊了很多,直奔下遊,最後通過拒馬河、大清河,彙入了渤海。

兒時的小溪綠水盈盈,涔涔流淌。大概是四五歲的年齡,我矮矮的個頭,穿著開襠褲,跟在母親身後,到小溪一側的小井去挑水。小溪的水通過一些過濾的石頭流進井裏。小溪像彎彎的藤,小井似圓圓的瓜,瓜兒就長在藤枝上。周圍是高高的,直直的,茂密的白楊樹。

“渴——”我喊。

母親讓我趴在打滿水的桶邊,嘴唇貼住水麵,喝水。

水麵像綢子一樣瑟瑟地抖動。裏麵的樹、母親,還有我,也跟著抖動。抖動的水與我伸過去的嘴猛地接觸,水就鑽進鼻孔,嗆得滿眼流淚。水,最終還是被吸進嘴裏,咽進肚裏,冷絲絲的,甜滋滋的。

那水,滋潤著我的心田。

小溪給了我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

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要到小溪裏逮魚。那時,溪水是綠色的,裏麵有很多的小魚,有白條,有蚪角,有鯰魚。大人們說,春天吃魚眼睛亮,腦子靈,學習好,有出息。這時,會有大人,更多的是孩子們到小溪裏逮魚。

那小溪清澈透明,水滴如晶體,能看到魚兒,一個、兩個或一群在水裏暢遊,忽而左顧右盼,忽而一起向前,忽而光一樣一閃而過,忽而就地徘徊。小溪仿佛在歡快地跳舞,在姿態各異的石頭間穿梭。她的舞姿婀娜多姿,翩翩而來,悠然而去。那潺潺的聲音,就是伴隨她一起舞動的樂曲,讓人聽了舒坦極了。

當然,我們逮魚的時候,總是把水攪渾了。一次,我把手伸到水裏,摸到石頭下,感覺有一條光滑滑、很大很大的魚。我急忙用手緊緊將它抓住,抓得牢牢的,等往外拉時,非常吃力。我猛然一甩,魚隨手而出。媽呀,比扁擔還長,是一條百花蛇。我瞬間下意識地把它扔掉了。

後來,有人使用一種叫“魚蟲劑”的化學藥物捕魚,從小溪的上遊灑藥,到下遊揀魚,一次性揀得確實不少,但是一掃而光,以後小溪裏不再有魚了。小溪好像是有靈性的,魚沒有了,水也越來越少,曾經出現過幾次斷流。

那年天旱,地滾燙,冒白煙,齜牙咧嘴。地裏的玉米葉子打了卷,早沒了水分,怕是有個大一點的聲響也會燃起火來。個個玉米的頭耷拉下去,完全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點下雨的跡象。鄉親們都頭戴柳條帽,從小溪裏挑水澆地。溪水澆到地上,跟油放進滾燙的鍋裏差不多,一會兒就幹了。

小溪的水越來越少,漸漸地露出石頭和沙子。鄉親們不斷在小溪邊挖坑掘水,水最終一點也沒有了。小溪成了幹癟的死蛇,不再蠕動。那小井裏還留有一些水,供人們飲用,不過每天天不亮人們就要到井邊排隊取水。我幾次回老家,鄉親們說小溪基本沒有水了,村裏人飲水也要到數十裏外的地方,打一口深井用塑料管子把水引過來。

千百年來,小溪輕盈流淌,滋潤植物,哺育人類;當大旱來臨時,她甚至把最後一滴“乳汁”奉獻給人類,直至自己粉身碎骨,銷聲匿跡。我想,小溪是不會幹涸的,就像小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後來,我在紫荊關鎮讀中學,見到了曾經令我深深自豪,後來又感到萬般無奈的萬裏長城。青石磚高砌,烽火台遙望,如一條巨龍欲騰空飛翔,卻至今沒有飛將起來。在我的眼裏,長城在默默地流淚;而拒馬河從原來的水大流急,齊腰沒胸,成了如今幾乎幹涸,袒露寬寬的河床,河床上卵石與雜草遍布。

紫荊關是我國曆史上九大名關之一,位於河北省易縣西北部山區的紫荊嶺上,為河北平原進入太行山的要道之一,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東漢時名為五阮關,宋時名金陂關,後因山上多紫荊樹,每逢盛夏滿山遍野紫荊花開,改名為紫荊關。拒馬河是大清河的幹流,從淶源縣發源,流經易縣紫荊關,淶水縣野三坡,房山區十渡,在房山區張坊分為南拒馬河和北拒馬河;北拒馬河流經涿州市,彙入琉璃河,入高碑店市為白溝河,南拒馬河流經淶水縣、定興縣,彙入易水河,與白溝河彙流後入大清河,歸海河,至渤海。

我在縣城工作時,與易水河親密接觸。易水河從西北部山區蹦蹦跳跳而來,到了縣城附近,變得舒緩而開闊,然後搖著清流而去。河如婀娜多姿的少女,輕輕舞動苗條的金枝玉葉;水似清亮的明鏡,映出朝起暮落的紅日;波光粼粼,與岸邊的青草、河邊的綠樹、水上的遊鴨、田野的耕牛、起伏的山巒、浮動的白雲相互輝映。春天,冰河融化,水裏溢出魚的腥味;秋天,河水托起小船載著稻穀駛入農家。易水河更以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詩篇,傳唱不朽。

易水河邊,至今有燕下都遺址,這裏曾是春秋戰國時期燕國的都城。春秋晚期,隨著燕國經濟、軍事力量的發展壯大,燕桓公加強南疆軍事力量企圖爭霸中原,便把都城從薊城(在今北京宣武區)遷到臨易(今河北易縣)。當時的易水河河暢水足,是燕國都城的護城河,不僅滿足了燕國人飲水和生產的需要,而且成為抗拒外寇的“長城”。可是,不知從何時起,河水趨於枯竭,河道砂石凸凹,隻有一縷細流蜿蜒殘喘。

新中國成立不久,易縣首個調水工程,就是五一勝利渠,調拒馬河水,穿過紫荊關,入易水河河道。紫荊關地勢險要,再加上當時隻有的“三頭”,即“吃的是窩頭”、“掄的是錘頭”、“靠的是肩頭”,施工十分艱難。但是,政府一聲令下,民工和技術人員從四麵八方趕來。人山人海,愣是在紫荊關劈出了一道“天河”。

這“天河”不僅成為易水河補充水源的通道,而且形成的三百多米的落差,成為我國北方獨有的建設水電站的好“點”。20世紀70年代,國家在這裏實施水電農村電氣化縣電源點建設,一舉成功,在一道峽穀裏先後建成五座梯級電站。被譽為“華北明珠”的水電站,不僅讓村民告別了無電的曆史,也為國家大電網源源不斷補充電力。我中學畢業到水電站上班,深深感受了水電站“締造光明”的榮耀。

引水又蓄水。在五一勝利渠下遊建成的大型水庫——安格莊水庫,充分發揮了作用。曾幾度向白洋澱補水,使幾經幹涸的華北之腎煥發生機。如今的安格莊水庫,山圍著水轉,水圍著山轉,山色奇秀,水光瀲灩,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成為遠近聞名的旅遊勝地。投入巨資的電影《赤壁》就是在這裏拍攝。“南湖”美麗的風光,每年吸引大批遊客前來旅遊。

然而,“南方水多,北方水少”是我國的水情。幾十年前,有人沿著易水河規劃測量,實施從南方“借一點水”給北方的世紀夢想。這就是舉世矚目、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南水北調。南水北調工程釜山隧洞開通後,進入易縣境內,從狼牙山的腳下路過,與易水河相擁,最後穿過易水河一路奔向北京。

這是易縣又一道亮麗的風景,是易縣人新的驕傲。

後來,我離開家鄉到北京工作,就像那清源溪彙入拒馬河,拒馬河彙入易水河,易水河又彙入了渤海一般;又像一個運動員三級跳遠,從小山村跳到鎮上,又從鎮上跳到縣裏,再從縣裏跳到京城。因為在水利部門一家報社工作,有采訪之便而較多地了解到我國,尤其是我國北方的幹旱情況,那一行行悲慘的文字,讓人觸目驚心、慘不忍睹!2. 旱魔導演“人吃人”

如果沒有文字記載,中國曆史上那些慘不忍睹的旱災,無論如何不會使今天的人們觸目驚心,毛骨悚然。

中國大部屬於亞洲季風氣候區,降水量受海陸分布、地形等因素影響,在區域間、季節間和多年間分布很不均衡,因此旱災頻發,旱情嚴重。

明畢自嚴撰書記載:明萬曆四十三至四十四年,山東全省連續兩年遭遇大旱,饑民“咽糠粃,咽樹皮,咽草束、豆萁”,可大多數人最終仍難免一死,“或僵而置之路隅,或委而擲之溝壑,鴟鳥啄之,狼犬飼之,而饑民亦且操刀執筐以隨其後,攜歸烹飫,視為故常”。眾多家庭紛紛賣妻鬻女,以求渡過難關,故而各地廣泛流傳“添糧不敵減口”,“賣一口,救十口”等民謠。在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之《灤陽消夏錄》中,記述了崇禎後期持續七年之久的全國性大旱帶來最嚴重的災難:前明崇禎末,河南、山東大旱蝗,草根樹皮皆盡,乃以人為糧,官吏弗能禁。婦女幼孩,反接鬻於市,謂之菜人。屠者買去,如刲羊豕。周氏之祖,自東昌商販歸,至肆午餐。屠者曰:肉盡,請少待。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來。急出止之,聞長號一聲,則一女已生斷右臂,宛轉地上。一女戰栗無人色。見周,並哀號,一求速死,一求救。清光緒十七、十八年山西大旱,前往賑災的江南義紳如此描繪當地的荒象:山西此次奇災,各村婦女賣出者不計其數,價亦甚廉。且婦人賣出,不能帶其年幼子女同去,販子立將其子女摔在山洞之中,生生碰死。其夫既將其妻賣出,僅得數串銅錢,稍遲數日,即已淨盡,便甘心填溝壑矣。災民一見查賑人至,環跪求食,涕泣不已。許已早晚放賑,而彼皆苦苦哀告雲:但求先舍些微,稍遲便不能待矣。往往查賑之時有此人,放賑之時即無此人。更可慘者,各人皆如醉如癡。詢以苦況,伊便詳述,或父死,或夫死,或妻女已賣出,家室無存而毫無悲痛之狀,惟互相歎息雲:死去是有福也。蓋彼既無生人之樂,亦自知其不能久存矣。嘻嘻!田園既荒,房屋又毀,器具盡賣,妻子無存,縱有賑濟,而一兩銀僅買米二鬥,但敷一月之食,一月之外,仍歸一死,況放賑並不及一兩乎!2010年4月21日,《光明日報》發表文章,悉數中國曆史上的重大旱災:——夏代末年(約公元前1809年),伊洛河流域大旱,“伊洛竭而夏亡”。

——商朝成湯十八年至二十四年(約公元前1766—前1760年),連續七年大旱,河幹井枯,赤地千裏,民無死所,白骨遍野。

——周朝自宣王末年到幽王初年(約公元前803—前780年)大旱災與大地震直接加速了西周的衰亡。

——漢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4年)四月,關東旱,郡國四十餘饑,人相食。

——王莽建平四年(公元前3年),史載“連年久旱,亡有平歲,北邊及青徐地,人相食……饑民死者十七八”。

——晉懷帝永嘉三年(309年),大旱,造成江、漢、河、洛皆竭。

——唐中和四年(884年),江南大旱,引發饑荒,人相食。

——北宋明道二年(1033年),史載“南方大旱,種粒皆絕,人多流亡,因饑成疫,死者十二三”。

——元朝天曆元年(1328年)至至順元年(1330年),今河北、河南、山西、陝西等省連年大旱,饑民相食。

——明崇禎十三年(1640年),河南“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獸皮蟲蠅皆食盡,人多饑死,餓殍載道,地大荒”。此後,陝北連年大旱,流民激增,終於引發大起義,明朝統治也隨之終結。

——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全國13省受旱,“草根樹皮,搜拾殆盡,流民載道,餓殍盈野,死者枕藉”。

——光緒三年至四年(1877—1878年),華北大旱,“晉豫奇災,居民死者百數十萬”,史稱“丁戊奇荒”。河南、山西受災最重。史載,“河南全省大旱,夏秋全無收,赤地千裏,大饑,人相食”。

——1920年,中國北方大旱。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河北等省遭受四十多年未遇的大旱,災民2000萬人,死亡50萬人。

——1928—1929年,華北、西北、西南等13省535縣大旱;陝西全境共940萬人受災,死者達250萬人。

——1942—1943年,中原大旱,僅河南一省餓死、病死者即達300萬人。史料記載,我國曆史上旱災最為嚴重的,當屬1876年到1879年的華北大旱。這次大旱以1877年、1878年為主,其兩年的陰曆幹支紀年屬丁醜、戊寅,人們稱之為“丁戊奇荒”;又因河南、山西旱情最重,又稱“晉豫奇荒”、“晉豫大饑”。從這些“奇荒”、“大饑”的詞彙可以看出,當時的旱災多麼嚴重。

這次大旱時間長、範圍大,整整持續了四年。受災地區有山西、河南、陝西、直隸(今河北)、山東等北方5省,並波及蘇北、皖北、隴東和川北等地區。大旱不僅使農產絕收,田園荒蕪,而且“餓殍載途,白骨盈野”,餓死的人竟達1000萬以上。

史料說,光緒初年,華北大旱災拉開序幕。仲春時節,京師和直隸地區旱象初露,禾苗萎縮,直到冬天,降雨稀少。同時,山東、河南、山西、陝西、甘肅等省,等到秋後卻迎來莊稼枯死,果實欠收。光緒二年,旱魔在幹裂的土地上匍匐前行,受災範圍進一步擴大,形成直隸、山東、河南為主要災區,北至遼寧、西至陝甘、南達蘇皖的荒蕪之地。

旱情加重,不僅帶來收成減少,也引發蝗災。所有旱區蝗蟲遮天蔽日,由此及彼,由近及遠,把枯萎的殘存莊稼吞食精光。夏秋之間,又陰雨連綿,大清河、滹沱河、瀦龍河、南運河、漳河、衛河同時泛濫,遭受了旱、蝗之災的土地又被水淹。這一年,直隸省遭受水、旱、風、雹的地區達63個州縣。

1876年出版的《申報》,詳細記錄了當時的旱情:——河南省從春到夏,旱情日重。尤其是黃河以北的彰德、懷慶、衛輝三府,旱情更為嚴重。入夏以後,旱情稍有緩解,但彰德、衛輝和光州等地又遭水災,田地被淹。不過,就全省情況而言,仍以旱為主,農業歉收,減產一半左右。因此,“乏食貧民,所在多有”,僅開封一地,靠賑災粥廠就食的災民即達7萬餘人。

——山東省全年皆旱。除章丘等小部地區有一段時間略遭水災外,絕大部分地區均遭旱災,全省收成不到三成。《山東通誌》稱該年全省“大旱民饑”。由於旱災,山東各地災民紛紛逃荒、鬧荒或祈雨。但祈雨無濟於事,各處“饑黎鬻妻賣子流離死亡者多,其苦不堪言狀”。

——旱魃向南為虐,禍及蘇北和皖北。蘇北各地從開春到年底,一直末下透雨,海州(今連雲港)、棉田等地大片大片的農田減產或絕收。旱災引發的蝗災使禾苗被吞噬一空。旱蝗交迫之下,災民“逃亡餓死者不計其數”。一些災民甚至“饑則掠人食”,致使“旅行者往往失蹤,相戒裹足”。饑民紛紛渡江南下,僅江陰、鎮江、揚州等地收容的流民就達9萬餘人。

——北方的陝西、山西、遼寧等省也遭受旱災。陝西全年幹旱,夏秋歉收,冬春多數地方種不下去。山西因旱災嚴重,秋禾收成歉薄。介休、平遙等縣幾乎顆粒無收。奉天的義州(今遼寧義縣),因大旱無雨,饑戶多達10萬,廣大農民在饑餓中痛苦地掙紮。經過近兩年的大旱之後,華北大部分地區的災情在丁醜年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狀態,尤其是山西省旱荒空前。山西巡撫曾國荃在《曾忠襄公奏議》中說,災區“赤地千有餘裏,饑民至五六百萬之眾,大荒奇災,古所未見”。毀滅性的旱災,將越來越多的災民推向死亡的邊緣。饑餓難當的災民為了“苟延一息之殘喘”,或“取小石子磨粉和麵為食”,或“掘觀音白泥以充饑”,結果“不數日間,泥性發脹,腹破腸摧同歸於盡”。大旱的第三年冬天,重災區山西,到處都有人食人現象。吃人肉、賣人肉者比比皆是。有活人吃死人肉的,還有將老人或孩子活殺吃的。無情旱魔,把災區變成了人間地獄。

1878年初,北方旱情略微減輕,陝西、山東、河南、直隸等省,旱情都趨於緩解。但是,經過連續三年的特大旱災,老百姓對於天災的承受能力已近極限,因旱災帶來的各種人間慘劇,並未因旱情的緩解而相應減少,反而更嚴重。在山西,越來越多的村莊和家庭毀滅於天災之中;在河南,僥幸活下來的饑民大多奄奄一息,“既無可食之肉,又無割人之力”,一些氣息猶存的災民,倒地之後即為餓犬殘食;在直隸河間府,一些壯年饑民“竟在領受賑濟的動作中倒死在地上”。這一年的春夏之交,一場大麵積瘟疫向災區襲來。河南省十人九病;陝西省“災後繼以疫癘,道饉相望;山西省百姓因疫而死的達十之二三”。

光緒五年(1879年),盡管山西省仍然大旱如故,但在東起直魯、西迄陝甘的廣闊土地上,畢竟已降下甘霖,幹涸的河床裏重新蕩漾起清波,龜裂的土地重新泛起了綠意。然而,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正當旱災苦難行將結束的時候,死裏逃生準備重建家園的人們卻又遭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這使大部分旱災區“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瘟疫和地震,又把“丁戊奇荒”、“晉豫奇荒”、“晉豫大饑”,推向慘絕人寰的境地。

《中國近代十大災荒》實錄:從1876年到1878年,僅山東、山西、直隸、河南、陝西等北方5省遭受旱災。整個災區受旱災及饑荒嚴重影響的居民人數,估計在1.6億到2億左右,約占當時全國人口的一半。直接死於饑荒和瘟疫的人數在1000萬左右。從重災區逃亡在外的災民不少於2000萬。清代末年這場特大旱災,是中華民族曆史上的一場大劫難。當年清朝官員提起這場旱災,稱其為“二百三十餘年未見之慘淒,未聞之悲痛”。新中國成立後,我國也曾發生過兩次規模較大的旱災,並被納入近50年來我國“十大災害”之列:第一次是1959—1961年,曆史上稱為“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全國連續3年的大範圍旱情,使農業生產大幅下降,市場供應十分緊張,人民生活十分困難,人口非正常死亡急劇增加,僅1960年統計,全國總人口就減少1000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