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城》
作者:空橋
(一)
初夏。北邊的窗外已全沒了纖雲隔障,綠水暖暖地映著月幌。似乎有稻花,微微生著細風。我身體一側靠著已被繡上冷光的廊柱,一側傍著傾了碎玉的菊叢。
腳下麵是空階。剛才裙裾嗖嗖作響,讓我兀地想起從前才子佳人拚卻一生也難織就的昏羅帳。在酒樓上。在客舟裏。那自解低簾的風情,即使出自一雙再慵懶的手,怕也要勝過千般清絕。
“你們能來,我還是很高興!”屋裏有點半亢奮的聲音順著燈光直射到我的太陽穴,緩過神來不覺心裏暗笑,都什麼年代了。
“在外透氣?”我回過頭去的時候,一張略顯冷峻的臉在月色下映襯地意外地清和。二十八歲上下。麵對這剛認識長著古希臘式鼻子的大男孩,我居然接著剛才“什麼年代了”的大腦映像愣愣地冒出一句:“是的,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兮,雲淡星稀;佳人透氣兮,銷聲匿跡。”他的反應倒不慢,我心裏吃驚之餘暗暗有點惱火。為了這點惱火我不再說話,臉上輕輕地笑,還是笑。
他見我不說話,轉到我身前。“你和媛媛他們都是老鄉?”
“ 嗯。”我向來不習慣這種老鄉式搭訕。“我和她爸還有你鄭叔叔都是很好的朋友。你……”
話一下被更類似高八度六孔豎笛的叫喚打斷了。“蘇景!還在外麵呢?”我起身走進去,笑著坐在他身邊,朗朗地說“嗬,鄭叔。這月亮有點好看的過分。”“對啊,不說忘了,今兒快是十五了吧”。“我們家媛媛就是月圓的時候生的。”傅部長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媛媛乖巧地在一旁點著頭。我抬起頭來,透過桌上妖媚動人的洋桔梗和釉下五彩的紅官窯餐具,打量著這個和我同年的女孩。不知是否是名字的作用,她正圓的臉上一對睜圓的眼睛,眼睛下挺著一個渾圓的鼻尖,鼻尖下再有個溜圓的小嘴。當然這些都還是搭建在她那滾圓的身體之上,突然覺得像巴爾紮克筆下那個伏蓋太太,聽到“哦,您真像一個大明星”時會得意得肉兒顫顫。
My god!很快我為自己不太厚道卻又能出現璀璨斑斕特效的想象力付出了代價。我笑出了聲。“蘇景,你笑什麼”。希臘鼻直盯盯地看著我問,“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圓?!——林薇因你也不厚道,居然這時候出現圓字。我受不了對麵這雙洞察力的眼睛和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心裏咬著勁兒說,要不是我覺得在飯桌上咬文嚼字不合時宜,你必將會一敗塗地。
肝火不知何所起,音樂已悄然而至。這本不算是個憂傷的曲子,卻終結了整個世界。
旋律如涓細流般滲入房梁,滲入人心,滲入簾外的星月,讓人欲離塵網。我本不想循聲而去,隻為了延續這美妙的聽覺帶來的感受。卻終忍不住側身看,一切已晚。視覺的衝擊似乎一下擊穿了我的耳膜。我什麼也聽不見,隻看見一個如殿堂般的空間裏,有一架純白的鋼琴,琴蓋下透著孤傲淒美的藍光。隻看見一位女子端坐在鋼琴前:帖服的長發勾勒著姣好的麵容、及地的綢狀長裙、輕輕律動的背。隻看見鍵盤在她的指尖跳動,轉而生出朵朵白蓮,又像塞上非關癡愛的雪花。她的眼神從未離開過雙手。優雅、專注、性感。也許有人問,這世上會是什麼顏色讓你如此著迷,天之藍,或是地之黃。我想都不是,而是她指尖開出的雪蓮白。
當蓮花飄然零盡的時候,卜明輝拿著一朵玫瑰走了上去。他輕輕地遞給那位女子。希臘式的鼻子在女子禮貌接花的刹那顯得格外紳士。盡管他有時聰明得讓人厭惡,但我對他的這次紳士舉動倒是覺得有點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