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翠說起往事,臉上現出少女般的笑靨。李夏不懂唐國翠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但她不想破壞了氣氛,便也就這麼聽著。
“我倆結婚後,我就跟著二海進了城,兩人都在工廠上班。二海好文藝,會飛鑔,在工廠裏也是文藝骨幹,廠子裏好多女人喜歡他呢。哎……我原本以為結了婚,二海就跟我塌心過日子了,可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二海他喜熱鬧,工友、朋友還有他的飛鑔隊,哪個都比我重要比這個家重要,以前我老為了這些生氣,後來孩子大了,我也明白了,人呀還得為自己活著,做自己喜歡的事才能開心。”唐國翠停下話音,喝了口酒,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裏,又繼續說,“後來我們都下了崗,二海操持他的飛鑔隊不少賺錢,但我更喜歡村裏的生活,現在我們兩處分居,倒比以前關係更好了,不吵架了,吵了大半輩子終於不吵架了,不容易。”
李夏低頭喝酒不語,唐國翠說的這些事,她作為晚輩可不好發表意見。她甚至有點心急,恨不得唐國翠能直入主題。
唐國翠似乎窺見了李夏的心思,她突然語重心長道:“李夏啊,我活了半輩子終於明白了,這老人的話一定得聽。龍配龍,鳳配鳳,王八就得配綠豆。就說我和二海,他一心想往上奔,可我就是個圍著鍋台轉的女人,我追著他好多年,這真是件累人的事兒,一年兩年看不出好歹,十年八年就耗得人不想再折騰了。這罪不好受,我花了半輩子才想明白,這苦我不想我兒子再受一次。你是見過大世麵的城裏小姐,我兒子幾兩重我清楚,他降不住你。”
“哎呀,翠姨,我看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們年輕人有時候逗著玩沒輕重,亮子隻是把我當姐姐崇拜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李夏急忙辯白,又故意說,“我有別的計劃,還沒跟任何人透露呢,既然今晚咱們交了心,我也就不瞞你,我準備離開鑔兒塘了,我接了一個新工作,正在籌備出國的事。”
唐國翠聽到這番話,臉上表情立刻鬆快許多,她漾開笑臉,又為彼此斟上酒。“可能是翠姨我想多了,李夏你別在意,雖然翠姨舍不得你離開鑔兒塘,但你要有好前程,咱可不敢攔著。翠姨就借這杯酒,先祝你一路順風。”
唐國翠這番急著送她走的模樣,倒把李夏逗樂了。她舉杯,主動碰了唐國翠的杯子,道:“走是要走的,不過沒這麼快,翠姨你呀後半年還少不了被我騷擾。”
唐國翠又揚起初見時那般排山倒海的笑了。李夏也跟著笑,笑得極燦爛,隻是仍笑不盡心底的酸楚。酒過三巡,微醺的她終於離開了小酒店。
陰曆庚寅木年,七月小,廿六日。
宜:祭祀、求財、簽約、嫁娶、訂盟。
今日鑔兒塘多了許多熟麵孔和生麵孔。蒼井優一、董六一和老範等曾經給予過鑔兒塘幫助的人們都作為貴賓被請了來;鑔兒塘還通過多種媒體廣發邀請,老魚骨廟村的村民來了,熟悉鑔兒塘美食的老饕客們來了,減肥團的孩子們來了,落戶古塘的手工藝人來了,還有來西塘尋找文化創業機會的年輕人、四裏八鄉的親朋和城裏的遊客都來了。
鑔兒塘今日可不止是一場盛會。
鑔神廟的開廟儀式,隻是盛會日開幕的第一個高潮。開廟儀式上,飛鑔會隻飛出了最傳統的“飛鈸三曲”,在新師傅唐金生的調教下,這最傳統的飛鑔套路顯然煥發了靈動的生機。用唐金生自己的話說:“這幫小子終於領會了老輩子人們打鑔的心事,不再是一勁傻打,飛出了渤海海狼的精氣神。”
李夏站在人群中,她看見一旁的趙有餘不住地點頭,那張清瘦的黝黑老臉上,漫溢著喜悅。她也在仔細瞧著,瞧著這幫她親手參與選拔出的漁家小子們,他們終於貫通了飛鑔這門根植於鑔兒塘的民間藝術,他們已有資格將它繼續傳承。
清平典雅“敬香曲”後,接上歡快激昂的“朝山頌”,再一曲“長糧”已將現場鼓動得歡騰四起。三曲結束,趙俊亮作為鑔頭,領著飛鑔會一眾人進到一層殿拜祭。沒一會兒,一眾人突然衝出廟門大喊:“神鑔回來了,神鑔再度現世了!”
人群中迅速騷動起來。丟鑔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神鑔突然再現宛若神跡降臨,自然令圍觀的村民們趨之若鶩。
李夏趁機偷窺了趙有餘的表情,他臉上笑意更深了些,隻不見驚詫。他是早知內情了麼?又或者其中還有更多秘密?李夏放棄糾結於此,鄉村的秘密解也解不完,更何況神秘不正是村子的魅力所在麼。
眾人潮水一般湧向鑔神廟,顯然神跡比開廟儀式更具吸引力。李夏卻往後退,她招呼著飛鑔會的人,立刻趕去東塘碼頭,在那裏一會兒將舉行開海儀式。
才到碼頭,李夏就被趙陽攔下討要他的禮物。他終於在飛鑔比賽中贏過了村裏的眾多少年得到了參與“哪吒鬧海陣”的表演機會。按說趙陽是贏不過自己的小師傅陳美美的,但陳美美這兩年竄得太高,已不適合出演哪吒一角,唐金生便安排她擔當了“八仙過海陣”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