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有神自然香(1 / 3)

舞飛鑔,

放鞭炮,

蝦兵蟹將滿網跳;

大元寶,

二元寶,

嘰裏咕嚕往家跑。

——慶年謠

戊子火年,正月大,廿二日。

宜:祈福、入學、開市、求醫、成服。

天色大好。

李夏站在趙家祠堂小院裏,發現自己已許久未用過“大好”來形容天氣,“萬裏無雲”這樣的成語更是遠離她的城市生活詞典。

今天確是個好日子。是螺姑親自挑選的吉日。為了歡迎《濱海晚報》的記者老範來鑔兒塘村采訪飛鑔和鑔神廟的事,螺姑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挖鑔。

此話一出,在鑔兒塘那是相當的轟動。村長趙有餘驚得直嘬牙花子,讚歎自家老娘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連他這親生兒子都從不知趙家竟藏著這等神物。

為此,螺姑讓兒子把工作在外地的趙家子孫們都叫回來,畢竟鑔是祖宗埋的,還埋在祠堂,就算挖鑔這事現在看來應該是好事一件,螺姑仍覺得有必要給祖宗們和趙家子孫一個交代。

李夏接到老範的電話,說是已到村口。她快步走出祠堂小院去找趙有餘的兒子趙二海,他自己雇了大轎子車從市區拉來了手下整支飛鑔隊在院外候著,就等正主一到立馬開鑔。院外圍滿了鑔兒塘的村民,李夏好不容易才從人堆裏發現那身格外顯眼的紅滾邊對襟白綢布隊服。跟他交代了幾句,李夏又返回院內祠堂,她得跟螺姑和趙有餘做最後的程序確認。

螺姑聽說客人馬上到,終於離開供桌不再東擦西弄。她從角櫃拿出一個包袱,脫了羽絨服換上一件藏青色右衽大襟襖。李夏昨晚已仔細欣賞過這件古董衣,並且拍照上傳到博客。據螺姑說袖口和襖邊上那些連年有魚的繡紋是她結婚前沒日沒夜繡了好久才完成的,這是她的嫁衣。

螺姑仔細地拉平衣角,又讓李夏幫忙查看身背麵是否穿妥。李夏小心地幫螺姑拉掉背上的一道褶子,這件比她年齡快大上兩倍的大襖看起來就像一件新衣。李夏暗忖著,看來今天真是螺姑的大日子。

“李夏,看見亮子了嗎?”趙有餘打斷李夏的專注,她回身見村長抱著鑔站在門口張望。今天挖鑔前趙家要辦一個祭祖的儀式,還要由祖孫三代給老祖宗們舞上一段飛鑔。

“對了,趙俊亮呢?”李夏這才驚覺自己一早還沒見到人,怕耽誤了正事她連忙急問,“不會還沒起來吧?有人喊他嗎?”

“沒事,那孩子有分寸,誤不了大事。”螺姑不急不緩地應話,趙有餘不理,繃著臉掏出手機撥號。趙俊亮是趙二海家的獨生子,一直在市區打工,年前剛辭了工作回到鑔兒塘。比起爺爺和父親對飛鑔的摯愛,趙俊亮簡直把這門技藝當成了負擔。想到這兒,李夏還真有點怕他臨陣脫逃。

院外,鞭炮聲劈裏啪啦響了起來,鼓聲催著鑔點,通知著院內的人貴客已到。三人走出祠堂,就見趙氏家族子孫一個不少已候在院子裏。李夏頓時舒了口氣,疾走幾步,迎上記者老範打招呼。“把你盼來真不容易啊,老範你太給麵子了。”

“那麼用心挖坑給我跳,我要再不識舉,李大策劃還不得把我埋了?”老範打趣李夏,又介紹身邊兩男一女,“我算是超額完成任務,這是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像師,這位漂亮姑娘是日報社的。”

李夏與其他幾位也算舊識,她寒暄幾句就引來村長趙有餘給記者們介紹。為了趕吉時,大家握手招呼一下又各自散去準備采訪拍攝。

待確定所有人員已經就位,李夏叮囑助手袁天樂一定要搶位置多拍照,自己也從隨身背包中拿出相機準備側拍那些來采訪的記者。她一直在博客上記錄著她在鑔兒塘的所思所想所做,鑔兒塘這個宣傳策劃案是她獨立操作的第一個案子,她想把它做成經典案例。

“吉時已到——”

村裏的“大了”江三兩敞著嗓子喊了一聲,四周圍立刻止了喧鬧。趙家人一個個都正了神色,依次麵朝祠堂正門站立。

“大了”又高喊:“跪——”

站在頭排的趙有餘帶領趙家子孫齊齊跪在地上,行三叩九拜大禮。禮畢,趙有餘將身後半步外的老母親攙扶起身。螺姑獨自進入祠堂,在供桌前撚起三支檀香點燃,默默念叨了一陣才轉身示意趙有餘進祠堂。

趙有餘方步踱進,接過香火在供桌前高舉過頭等,對著老祖們的牌位大聲道:“神鑔若能重見天日,定是受各位老祖宗的保佑,趙氏子孫將不負所托,將家門絕學發揚光大,以慰先祖在天之靈。”

供上香火,趙有餘扶著螺姑走出祠堂。螺姑眉眼微凝,喝道:“小子們,祭鑔——”

趙有餘、趙二海、趙俊亮立刻脫了棉衣,露出裏層紅滾邊對襟白綢布衫。趙家媳婦們端出大碗白酒,三人一仰而盡,各自取過一雙響銅鑔步至祠堂小院那棵枯枝桃樹下,圍成一圈。

隻見趙有餘將手中兩隻銅鑔舉過頭頂輕輕擦響,“嚓嚓嚓……嚓嚓嚓……”他開始圍著桃樹緩緩挪步,趙二海和趙俊亮同樣跟著挪步擦鑔。三人腳下步伐漸行漸快,幾乎飛成一影。

驀地,鼓點響起。

趙有餘瞬時變了鑔點,引導趙二海和趙俊亮飛出“敬香十打”。一打插花蓋頂,二打柳樹盤根,三打蘇童背劍,四打懷中抱月,五打兔拜觀音,六打張飛騙馬,七打海底撈月,八打穿插回路,九打大鵬展翅,十打五福臨門。

“十打”一氣嗬成,鼓點漸漸弱下,三人收住腳力隻擦鑔挪步,額頭已見豆大汗珠。院外百姓爆出陣陣叫好聲刺激了趙有餘,他揚聲大喝:“再飛一番!”

趙二海和趙俊亮未回話,但顯然二人業已盡情投入,甚至頗有較勁意味。鑔點漸緊,鼓點立刻跟上。“咚咚……咚咚咚……”每一響似乎都能聽見大地的回聲。

“敬香十打”是舞給祖先眾靈的,更是與諸神的對語——

一打插花蓋頂,敬拜皇天在上;

二打柳樹盤根,敬拜一方土地;

三打蘇秦背劍,敬拜渤海龍王;

四打懷中抱月,敬拜鑔兒塘諸靈;

五打兔拜觀音,敬請碧霞元君;

六打張飛騙馬,喚醒百年神鑔;

七打海底撈月,恭迎護海娘娘;

八打穿插回路,引我祖先之靈;

九打大鵬展翅,神力灌入天頂;

十打五福臨門,趙氏從此登極。

“嚓嚓……嚓嚓嚓……”鼓點鑔音又漸輕漸慢,三人緩下腳步,後退挪移成一個更大的圈,趙家人全部圍了上來。螺姑端著一碗白酒走到桃樹下,灑祭了樹神,再踱步走過一圈,終於停在一個定點。她從趙家最小的孫輩趙陽手中接過另一碗白酒,在泥土上澆成一個圓圈,而後退去。趙有餘將鑔遞給大兒媳,又從二兒媳手中接過鐵鍁。他走到螺姑澆定的那個圓圈處,高高揚起一鍁直中圈心。

敬告鑔神——

趙氏一族為了鑔兒塘的存亡將賭上祖先們的饋贈。

《飛鑔鏘鏘鬧革命》

出處:鑔兒塘民間故事

講述者:螺姑

記錄者:李夏

約莫是上世紀40年代初的時候,渤海海邊大部分鹽灘都給日本人霸占了,為了日夜不停產鹽好運回日本國內,好多漁民都被抓到鹽場裏賣苦力。日子難熬啊,丁點兒工錢根本不夠一家老小生活,有些老百姓實在熬不住,就晚上趁黑偷鹽私賣,日本人是發現一個槍斃一個,鹽工們都敢怒不敢言。

那時候,在渤海灣的鹽灘和蘆葦蕩裏活躍著一支鹽民遊擊隊,他們對付小鬼子可有一套了,常常神出鬼沒打得日本人哇哇叫。有個叫趙平安的小遊擊隊員,就利用一雙飛鑔誘敵入甕,不但破壞了敵人襲擊遊擊隊駐地的計劃,還消滅了好幾個日本大官,被傳為一時佳話。

17歲的趙平安本是漁民出身,小小年紀就練得一身漁家的好本事總能抓到最新鮮的海產,是鑔兒塘裏有名的小海狼。鹽場裏的一個日本廚師看上了他的本事,專門雇他給日本軍官們抓最鮮活的魚撈最肥美的貝,趙平安假意順從,利用可以隨意進出鹽場軍官駐地的便利替遊擊隊搜集情報。

這一日,他送海產到駐地就聽說日本人逮住了一名遊擊隊員,那名隊員不堪酷刑泄露了遊擊隊的藏身地,日本人已經計劃晚上實施突襲。趙平安知道自己必須在傍晚之前把消息送出,否則遊擊隊員們都難逃此劫。偏偏,這天駐地來了一個日本大官,且興致高昂要鹽場官員們一同出海遊樂,廚師要求趙平安跟隨他們一起上船,為大官撒網捕魚。

趙平安脫不開身,隻好跟著登船。他冥思苦想,終於有了一個計策。當廚師要求他下海捕魚時,他討好廚師說:“求求您就讓我在大官們麵前露一手吧,好多討些賞錢。”廚師也想求表現,便將他帶到大官麵前。大官問他:“你有什麼好本事可以討賞?”趙平安說:“在我們這有個說法,一網金全年都能走大運,我今天就收一網金上來給您辦宴,如何?”大官不信,趙平安嗆聲說:“如果沒有一網金,您就砍我腦袋。”大官來了興致,允諾給賞。趙平安立即躍到船沿,指揮幾個日本士兵下了網。他從懷中掏出一對小銅鑔,將兩個鑔片輕輕一擦,鑔片模仿出的魚叫聲立即吸引魚群向船邊靠攏。正這時,他示意士兵拉網收魚,自己則大力擊鑔引得網中魚兒雀躍,日本大官往網中間一看,果然是一片金黃。趙平安見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故意裝得孩子氣大話道:“這算不了什麼,要是再往海那邊走走,我這鑔一敲,海豬都跟著船跳舞呢!大人,我聽說您喜歡吃河豚肉,咱們這兒的海豬肉可比河豚的肉香上百倍。”那大官不懂海豬是啥,日本廚師立刻解釋那是一種江豚,聽這話大官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要他帶路。

其實呀,趙平安並不知道上哪捕海豬,再說了就算他真知道也不會將日本人引去,因為那可是渤海的神物。他就是想趁機把這艘日本人的船引去遊擊隊常出沒的東部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