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敏呼吸漸粗,心一軟,這一夜,本著是最後應承一回,自然無所不至,又提心吊膽,怕趙穆要死於馬上瘋,仿如死囚臨死之前最後一頓肥雞大鴨子與甘酒的晚餐,比之平日,又格外有些說不出的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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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皇帝正式搬往麟德殿住的日子。
陸敏親自照料,撥了幾個容色一般,但性子穩妥的姑姑過去,又撥了七八個小宮婢,照料皇帝起居。將麟德殿原本的被褥等物,也全部清換了一遍。
傍晚她親臨麟德殿,一目掃過去,司寢女官高高瘦瘦,皮膚白淨,頗有幾分煙雲那般出塵的氣質。
這些丫頭全是李祿提上來的,他什麼心思,她一看即穿。但轉念一想,一個煙雲還未扯清楚,亂吃什麼醋呢,遂又將那司寢女官撇到了一邊兒。
將這些姑姑們揮了出去,陸敏一人進了寢室。她做女官那會兒對麵所置的那張小榻早撤了。因皇帝偶爾夜宿也是因為批折子,與大臣們連夜商議事情,所以那地方如今置了一張書案,後麵一排書架。
床仍是原來的床,陸敏偶爾也在此宿,卻從未翻過床頭的抽屜。
她仿佛頭一回入東宮,在木床上坐了,倚頭靠了片刻,拉開第一層的抽屜,裏麵仍是一把匕首,那是趙穆從東宮帶回來的,這輩子大約噩夢少,他未拿出來壓在枕頭下麵過,一直放在抽屜裏。
再上一層,仍是他不知從何處搜羅來的奇藥,黑的白的,小瓷瓶兒,一瓶瓶上麵都寫著名字。陸敏挑了片刻,從中挑了一瓶出來,揭開蓋子,裏麵是無色無味,如水的液體。
她將那液體息數倒入自己所帶的小瓷瓶中,另從花瓶中兌了些水進去,原樣替趙穆擺好,做成個從沒有人動過的樣子。
最上麵一層抽屜,不用翻也知道,裏麵是用明黃麵的緞麵包著幾本經書。陸敏坐了片刻,隨手拉開抽屜,便見那明黃色的緞麵之上,有一本硬皮麵包裹的灑金冊。
她瞧著這東西有些眼熟,遂抽了出來,翻開。通篇十分工整的古隸,字書的十分肅穆。這金冊她記得自己在何處見過,正翻著,皇帝進來了。
他剛下朝,從校場上回來,鼻尖上還有亮晶晶的汗珠,在床側坐了,像是上司突然到訪,手足無措的低品臣工們,雙手搭膝在床尾坐了,問道:“皇後在翻什麼?”
陸敏揚著那本金冊笑嘻嘻問道:“這東西打哪來的,我竟頭一回見它。”
趙穆淡淡一笑:“朕若宿在此處,閑來會書上兩筆,不過一首《鹿鳴》而已。”
陸敏分明記得這冊子是李祿的。有一回李祿病重欲死,她在兵器庫照料他時,就見過這冊子,隻是那段私底下的交往,除了李祿和她,唯有天地知,所以不便明說出來。
她又道:“皇上抄它作甚?”
趙穆仍在笑,笑的溫柔無比:“因為那是你的名字,鹿鳴於野,食蘋食蒿。朕心愛它,閑來便抄上幾筆聊以作慰。“
陸敏不期趙穆的臉皮能厚到如此程度,撒謊撒到大言不慚,又道:“可怎麼我瞧著,這不是你平日的字體呢?”
趙穆仍是笑:“朕如今也書古隸,不過是你見的少而已。連夫君習的什麼字體都不知道,皇後是否該反省反省,你對朕也太疏忽了些。
如今還要分殿而居,這與上輩子做和尚,又有什麼分別?”
陸敏還在翻那本金冊,趙穆自她小腿往上輕揉著,揉了片刻亦上了床,此時天色還亮,遠不是睡覺的時候。陸敏仰著脖子躲過了後頸,他轉而又吻到了前麵。
“外麵滿殿的人呢,說好了今夜開始分床而居的,你怎麼又……”
趙穆低聲道:“朕保證這是最後一回。”
陸敏軟噗噗的趴著,啪一聲合上那本灑金冊。閉上眼睛再回憶舊事,原本,李祿不過一個被許善壓著喘不過氣來的小內侍而已。
因他辦事有能力,趙穆特地打壓,然後再叫她救他,想讓他能為她所用。
但顯然李祿不這麼想,做了近十年的總管大太監,他顯然也想和皇帝較量較量。而且,他的心思,也遠不是哥哥那般單純。
若帝喪,太子即位,那還不過是個孩子而已。而且天性遠遠不及他父親這般狠辣,那性子溫和,又自幼與李祿關係頗好的孩子,很容易成為李祿的傀儡。
兩廂權衡,陸敏當然沒有傻到要去殺皇帝。情愛事小,重活一生,若讓一個閹人幹預政事,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