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我交待著屬於我和其他人的縣城,我向你誠摯地坦言在這人性交織的縣城裏,那些從熱烈或冰冷的胸部,從烈火中發出的一種甜美的,沉悶的呻吟。然後,我用自已的母語開始向你講故事。很顯然,故事應詳細地從縣城的電影院開始講述。準確地說應從穿喇叭褲開始講起。

濕潤的春天降臨時,我終於18歲了。咋天晚上我從縣城南街取走了一家剛縫紉好的喇叭褲。那裏住著上海裁縫一家人,年輕的上海裁縫大約28歲左右。二十多天前他率領他年輕的上海妻子和一個孩子來到了縣城。他帶來了喇叭褲。因為他和他年輕的妻子都穿喇叭褲。這太新鮮了也太激動了。縣城的年輕人都在公開的或悄悄地傳播上海夫婦穿喇叭褲進入縣城的場景。他們是搭長途貨車進入縣城的,那時候不是每天都有來往省城的客車,大約每十天左右有一趟客車往返在省城之間。那些沒有耐心等候的人會搭上貨車到省城。開貨車的駕駛員在那個時代都很時髦,他們穿上工裝褲子,朝你微笑時,你的身體仿佛在磁場中燃燒。我曾經在私下幻想,它們來自現實的力量,如果我到省城我一定會搭上一輛貨車,我聽說那些車身很長的貨車源自一個很遙遠的國家波蘭。

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波蘭是一個謎。是地圖上的波蘭,那時波蘭並不會讓我想起肖邦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肖邦是誰。旋轉是迷人的,然而它不是波蘭的肖邦給予我的,它從縣城的一口老水井中蕩漾出純淨的旋律。每天我都會看見年齡大一些的人們到水井邊打水,他們認為自來水沒有甜味,因為自來水始終彌漫出一種漂白粉的味道。

上海裁縫夫婦帶著孩子從一輛笨重的貨車上下來時,他們穿著大喇叭褲經過了縣城的一條街道。那時候,那些坐在街頭小巷曬太陽的人,卷紙煙的人,曬衣服的人都抬起了頭,誰也沒有想到喇叭褲從這一刻開始對一種古老的裁縫技藝開始了對抗,甚至慢慢地演變成一種無形的摧毀。很快,百分之八十的年輕人都不再到老縣城的縫紉鋪裏做衣服了。

我也許不是第一個請上海裁縫做喇叭褲的,然而,我也許是第三或者第四個,沐浴著燦爛的陽光站在縣城的南街八十號,以一種好奇的、羞澀的力量脫口說出了我的願望,年輕的上海裁縫開始為我量臀部,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了喇叭褲最為重要的是臀部,它必須緊緊地、恰到好處地束住臀部,讓臀部的細條完美地顯露出來。其次是足部、大腿部,喇叭褲的褲型類似縣城山坡上在春夏之間怒放的那些喇叭花。走出裁縫鋪以後,我就每天計算著時間過日子,那時候我的我度過20天似乎是艱難的,我做夢都在夢見我已經穿上喇叭褲去看電影。

毫無疑問,看電影是我那個時期最為美好的現實,18歲的我整日在敲擊著一架古老的打字機,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參加工作的,總之,我就那樣到防疫站報到了,單位領導把一間辦公室交給了我,裏麵有一架打字機和一盒盒打印紙,散發出油墨的香味,單位領導對我說:"你一定要盡快學會打字,我們的文件很多的,文件送上來必須盡快完成。"就這樣,年僅18歲,我已經有了單位,然而,有了單位並不意味著我失去了喇叭褲的年齡。我想,我一定是整座縣城第三個穿上喇叭褲的女孩子。

所以,我穿上喇叭褲的那天早晨就經過了電影院門口,太好了,牆上的海報已經出來了,就在我步行到縣防疫站的時候,七點半鍾海報就出來了,我看見了令我激動的一幕電影名《野火春風鬥古城》,我的心跳動著,我在上初中時就看這部書,當時,因為學校規定不許看黃色書籍。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連黃色書籍都看不到,根本就看不到圖書,我之所以看到了《野火春風鬥古城》,與我哥哥有關係,我哥哥年長我三歲,如今是照相館的一名工作人員,哥哥是最後的一批知青,在農村呆了一年半以後,就攜帶著一圈行李開著村裏的手扶拖拉機回到了縣城,那輛手扶拖拉機伴隨哥哥在縣城外180公裏的一座小鄉村度過了一年半的知青生涯。哥哥回城的那天,似乎是我們一家人的節日,母親忙著殺雞,父親不在家,他是采購員,他永遠缺席著,姐姐在談戀愛,她的男友在縣城外的一座小鎮上當個小官。因而恰好姐姐到小鎮去了,我不知道姐姐最近發生了什麼事,總看不到姐姐的笑容,但也看不見姐姐在哭。她總是三天兩頭地奔往小鎮看她的男友,其次是我的小弟弟,他才15歲,正在念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