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鬼事之蠱毒鎮>
舞水河,七月十五,夜。
龍溪鎮郊外,一隻小小的烏篷船停泊在舞水河岸邊,隨著波浪輕輕起伏著。舞水河在夜風的吹拂下,柔了身段和腳步,細細碎碎地流淌著,沒了白天的張揚和野性。要知道,船家是忌諱夜行船的。搏急浪,過暗流,闖險灘,就是在白天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哪家人發財這麼性急,選擇在這樣的夜晚出行呢?
船兒像一張飄落的樹葉,旋轉著,搖晃著,終於緩緩離了岸,順著河水,緩緩向下遊漂去。船上,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藕一樣的身子隻穿了一件大紅的肚兜,靜靜地坐在船頭。她的兩個小小的酒窩,絲毫沒有平時的誇張和調皮,如舞水河上夜晚的旋流一樣神秘深幽,浮現出甜美的微笑,臉上則盛滿了七月十五深夜裏森然的月輝,詭異且瘮人的白。小女孩擋不住晚風的清冷,不禁抱住了雙臂。她的額頭上,纏著一圈兩指寬的白紗巾;紗巾上,一個鮮紅的“¤”形顯得格外醒目。
船兒漸漸遠去,在岸上男人的眼裏還沒有消失,就慢慢地,沉入河底……
整個龍溪鎮正在酣睡,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夢中聽到女孩那恐怖而絕望的叫聲。
第一章 棺材鋪的女掌櫃
她雙手十指相交,兩手拇指相對,頂住自己的胸口,嘴裏念念有詞。不一會兒,窗口那裏,“嗖”地一下,跳進來一隻癩蛤蟆,正好落在棺材上麵,一動不動地盯著玉娘。那隻癩蛤蟆全身發黑,隱隱約約還透著一層淡淡的光芒,身上還布滿了肉疔,一顆一顆,鼓鼓脹脹的,飽滿而醜陋。玉娘的雙眼似乎射出一束強光,那隻癩蛤蟆好像受不了玉娘的眼光的逼視,乖乖地跳下地來,再“嗖”地一下,跳到陶罐裏去了。屋頂上,一隻蜘蛛一蕩一蕩的,直接就蕩到陶罐麵前,然後像被勁敵威脅一樣,驚慌失措地爬了進去。一條蜈蚣和一隻蠍子像是生怕走慢了會沒有它們的棲身之地似的,竟然飛也似的往那個陶罐裏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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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三年五月初五,黃昏像巨大的蝙蝠的翅膀,長長地伸展開去,龍溪鎮就漸漸地隱入到那雙暗黑的翅膀裏去了。陰雨綿綿中,街上人跡稀少,隻有三兩個人,撐著紅油紙傘,匆匆地穿過龍溪鎮上的小巷,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隻有幾家屋裏昏暗的燈光下,還有人津津有味地談論著白天鎮上舉行的幾場鑼鼓喧天的龍舟賽。
“曾記棺材鋪”坐落在鎮子西邊的尾巴上。曾老板也是去看了龍舟賽的,雖年紀大了沒參與,可站在岸邊扯開嗓子跟著娃崽們喊叫助威,也有些累了,此刻正提起紫砂壺倒茶。然後他慢騰騰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夜郎丹茶,想提提神。茶水還沒吞下去,他的眼前就黑了一下。等他抬起頭來,看到他的店裏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兩個人,站在他的麵前。他在想,她們怎麼走路一點腳步聲都沒有呢?難不成是飄進來的?那是兩個女人,確切地說,一個女人,一個小妹崽。女人三十幾歲,身材高挑,生得粉白黛黑,膚如凝脂,隻是整個人身上有一股隱隱的戾氣。她一進來,隻看店鋪不看人。那個小妹崽呢,十二三歲吧,一雙傲氣的丹鳳眼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也跟那女人一樣到處察看,然後煞有介事地走過來走過去。這舉止還不打緊,讓曾老板詫異的是,這兩個人一身皆白,頭上皆戴著孝帕,一直垂到腰上。那個妹崽的背上,還背著一個小小的布娃娃,布娃娃也是一身皆白,也一樣披著孝帕!雖說是做棺材生意的,但披麻戴孝來買棺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一般情況下,哪家死了人,用不著孝子出麵,幾個親戚來幫忙買就是了。這母女二位披麻戴孝親自上門,是無人相助還是不懂得鎮上的規矩?鎮上那麼多店鋪裏賣的,不是針線鞋布,就是柴米油鹽,是家家少不了的生活用品。他店鋪裏賣的棺材雖是裝死人的,用途不同,但目的相同,都想賺錢呀。這母女一身皆白,堂而皇之地走進他店鋪,這可是生意人的忌諱呀!如果是油鹽鋪子的老板遇到這事,想都不用想,管她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打罵出門,再往人家的背影唾幾口唾沫,把晦氣趕走就是,鋪子照樣開。可他這是開的棺材鋪,一口棺材就是一個人的世界,是一個人的家,是一個家的興衰成敗,這是有定數的,是生死相關的買賣,這哪敢大意?曾老板心下一怒,但不敢發作。這兩具瘟神不請自來,不是好事,得想辦法快快送走才是。
曾老板滿麵笑容地站起來迎客,指了指旁邊的兩把椅子說:“兩位請坐,我這裏有上好的柏木壽方,還有青岡木、香椿木和紅鬆木的。請問,您要哪一種的?”
那婦人眼睛看著某一處,好像沒聽到一樣,沒有反應。小妹崽側了側身子,到處看,(其實店裏除了幾張桌椅板凳,什麼都沒有。)然後對著曾老板卻並沒有正眼兒看他,說了兩個字:“全要。”聲音像冰淩子一樣的冷。好像他開的是水果店,她貪婪得想嚐遍店裏的美味。
小妹崽側身的時候,曾老板驚駭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原來她身上的布娃娃竟是用一具骷髏頭做的!深陷著的空洞的眼窩子正冷冷地盯著他!好半天曾老板才點頭說:“好,好……”停了一下,才接著問,“你家,去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