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夏天。巴黎。聖日爾曼大街172號。“花神”咖啡館(CAF?DEFLORE)。
薩特*見注2抽一枝煙。看一本畫冊。與女孩兒的談話在波伏瓦*見注3到來前就結束了。他最後寫了幾個字。
女孩兒要了杯招牌咖啡--加榛子的艾斯派索。她穿過綠色植物。一個男人坐在不遠的位子上一直看她。
“你喜歡他。”
“偶然相遇。他是個大人物。”
“他不敢直視你。”
女孩兒笑。
“索德克大夫,他們是這樣叫你。”女孩兒坐在男人對麵。
“那是父親的意誌,我把它廢除了。我怕血。”
“你名聲並不好。”
“嫉妒!我從不欺騙女人,隻是傷害。”
“為什麼找我做舞台設計。我的顏色會四處驚叫,毀掉你的台詞。”
“它們本來就該毀滅,這是《囚室》追求的效果。”
“這很有趣,這出戲到底想說什麼?”
“恐懼。”男人看女孩兒抽煙的樣子,“一個男人在所有細節陷入選擇困境,而他充分自由。這更讓他深陷恐懼。他拋棄妻子,花錢把自己關進監獄。可他依然時刻麵臨選擇,自由纏著他不放。”
“之後?”
“結局還沒有寫好。”
“你不相信人是自由的。”
“那是真正的瘋話。”
“哲學真是自不量力。你們所有人。”
“你從不思考?”
“我隻活在直覺之中,也會死在那。”
“對於我,直覺告訴你什麼?”
薩特和波伏瓦離開“花神”咖啡館。
“故事已經開始。”
一九九九年。夏天。蒙特利爾。“聖瑪麗”醫院急診室陷入安靜。
“她依然危險。”
醫生查看生理指標,離開。
一條光線在心律監視器上波動。血壓表數字閃爍。一枚紅指針偏轉不定。輸液管垂直冷漠。藥液沉著,滴落聲轟響。針陷入,貼著白色補丁。消毒水氣味緊張。燈光凍結。
我抑製苦艾酒帶來的幻想,看病床上的女人。
她昏迷、衰老。
脈衝聲急促。血壓表數字遞減。指針散亂。折線在屏幕上拉直--
人影紛亂。
“腎上腺素。”--“第二枝腎上腺素。”
“360焦電擊”--“第二次”。
直線開始婉折。
重回安靜。
“四月小姐,不要在晴天死去。”
我觸摸她的手。
十天前。下著雨。“亂”咖啡館(CAF?CHAOS)。
老女人在玻璃反光裏玩兒填字遊戲。削瘦、皺紋犀利。雨水衝刷影子。她看自己,像看一句詩冷卻。
埃斯派索。哈蘇XPAN照相機。我、她,看著同一塊玻璃。
一個詞沒有拚出來。女人劃一根火柴。火在反光裏燒又暗下去。咖啡館穿過一絲熄滅的味道。
她劃第二根火柴,點上紙煙。紅火點兒在水印裏閃,像一句電報。
我對著玻璃拍攝。
火焰、水線經過眼睛、皺紋斷裂、霧籠罩手指、煙灰填補字謎空白處。
她用鉛筆在報紙空白處迅速塗著。
我持續對著玻璃拍照。
“西爾維亞說攝影是件下流的事兒。”女人有巴黎口音,“正是這點讓她著迷。”她不再畫。回頭。
我住手。
“你在拍我。一個老婦。”
“我在拍反光、幻像。我不想冒犯您。夫人。”
“叫我小姐。艾薇爾小姐。”
“‘四月’小姐*見注4。”
“一個殘酷的季節。”她看我帆布背囊上的行李條:“你在蒙特利爾旅行?”
“不。她將是我的城市。我在找一個住的地方。雨就下起來了。”
“你可以做我的房客。‘巴黎人洗衣房’,在拉貢街。”食指向著街角路牌。
“‘巴黎人洗衣房’?”
“一部戲的名字。”
陽光突然照耀。
“你要決定,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她用勺子盛著光線,把牆、屋頂、所有空椅子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