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輛車都會停下來。
天氣越來越不適合紮營,露營地已經作好關閉的準備了,隻等我和約爾翰打包離開。安妮卡每隔一天就來露營地巡視一圈,為我們倆捎些蔬菜和醃肉。每天,我都睡到中午,懶洋洋地燒一小鍋火腿燕麥粥,自己吃一半,給約爾翰留一半,然後搭車去城裏圖書館看書,看到入夜時分,去酒吧點一個熱狗、一杯酒,胡亂抓人聊天,運氣好的話,還能被有槍的人邀請第二天一起出城徒步。日子一天天急速流走,讓人忘記了身處的年代、日期、季節,仿佛是出生在這裏,從未離開。有一天,我合上一本漫畫,意識到:明天,就是離開斯瓦爾巴德的日子了。
晚上,照例去酒吧聊天,遇到托萊神父、約爾翰、安妮卡、葛萊塔,還有紀念品商店的老板娘、圖書館管理員、超市付款台的小妹、機場巴士司機、即將飛回老窩的一眾戶外領隊……為何我認識的人今晚全部都奇跡般地聚集在酒吧裏呢?不對,這不是巧合,細細再看過去:泰餐廳給我點菜的泰國小姑娘今天休假,正倚在吧台邊同超市運貨的小帥哥調情;碼頭裝卸貨物的工人們穿著工作服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舞池裏風頭正勁的,是上周從北極熊口裏逃生的英雄;還有斯瓦爾巴德小報主編,剛剛打著哈欠推門走進來,裹進一團冰冷的空氣。他們不是巧合聚集在這裏,這個屋子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早已和我相熟。無論我們分別是以什麼原因來到斯瓦爾巴德,此時,此刻,我們都是對方生活裏無法抹掉的一部分。
一直到登機時,我內心都沒有泛起任何離別愁緒,覺得我隻是暫時離開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再同他們一起聊天吃華夫餅。同時,我也明白,也許隻是一年以後再重訪,朗伊爾賓的居民都可能已經換了一半。朗伊爾賓不是一個適合人類長期生活的地方,據統計,本地居民的平均居住時間是五年。這是一個短暫停留的地方,但是它讓人覺得永恒。
快要到達特羅姆瑟的時候,一個挪威女人從飛機的另外一頭走過來,給我一張寫有她郵箱和地址的紙條,說:“宇欣,很高興認識你,記得在這個地址,有一個家永遠為你開放。”那一刹那,我知道了永恒的原因。
第二部分 13. 放棄
我不知道這次旅行放棄搭便車回芬蘭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我原計劃是在結束斯瓦爾巴德的旅行之後,通過搭便車的方式從挪威的特羅姆瑟一路跨越挪威北部人跡罕至的芬馬克地區和芬蘭北部的拉普蘭地區,回到坦佩雷。當我還在朗伊爾賓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還有待提高,心裏發出了退卻的信號,同時,又因為挑戰的野心不斷把自己往回拉,一次又一次地決定踏上這條未知的路。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身體在生理期內的強烈不適。我的身體一直都有點兒這方麵的小毛病,加上在斯瓦爾巴德旅行時,極寒環境下的長期露營和長時間徒步、不眠,使得身體狀況更加紊亂,待到真正站在特羅姆瑟高速公路邊準備攔車的時候,已經到了強烈排斥的程度。我怕在芬馬克和拉普蘭地區露營,那種怕,不是在去斯瓦爾巴德之前帶著興奮刺激的恐懼,而是基於對當地環境的不了解和對自己身體狀況極其了解的前提下,平靜的樸實的不自信。盡管每次出門都會極端好運遇到熱心幫忙的人,但這次我明白,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運氣上。
難得地“理性”了一次。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我對“懦弱”找的一個又臭又長的借口。
膽小怕事還是勇於退卻?這兩者之間的界限極端模糊,一如大部分對立概念的關係。我曾經非常羨慕那些有魄力把自己逼上梁山的人,覺得他們付出了驚人的勇氣和行動力,而現在,卻體會到衝破恐懼也是一次心靈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