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謙太郎留給秋田玉枝的那封信並不長,行文充滿一種日本獨特的詩意,內容卻令綾瀨感到些微失神。
“我……我確實想過殺死父親……”秋田玉枝平息過哭聲後低聲喃喃,臉上表情是無法理解的似喜似悲。
這句話並沒有使綾瀨太過吃驚,旁邊的竹內夏尋更是麵如死水般平靜。
秋田玉枝緩慢地撫摸著信紙表麵,任由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滴落在信紙上,“就算弟弟們出生了,父親也最為疼愛我,想要什麼都可以,會把他覺得美好的東西都給我……小時候最喜歡坐在父親懷裏,聽他念那些我聽不懂的書,聽他一遍一遍解釋書中的內容……時局不好,那兩年幾乎傾家蕩產,父親還是會在我讀完一本書的時候,給我洋果子吃……”
說話時,秋田玉枝眼裏流露出幾近夢幻般的懷念,顯得尤為恍惚。
仿佛展開一幅畫麵,畫中年紀幼小的女孩倚靠在父親懷裏,拿著一本書,一邊讀一邊對父親露出可愛且滿足的笑臉,旁邊有一碟洋果子,她的父親會拿起一塊喂給她。
畫麵漸漸昏黃、褪色,最終映出秋田玉枝已是中年的麵容。
秋田玉枝微微合上雙眼,懷念的神色逐漸褪去,她的唇邊卻浮現出微微笑意。
她忽然張開眼,眉眼俱彎著露出天真的笑容,“爸爸,明天還有洋果子嗎?”
——爸爸,明天還有洋果子嗎?
——當然,我的寶貝女兒。
一切都並不複雜,複雜的不過是人心而已。
明明是非常簡單又很好解決的事情,然而,每個人又都用各自的視野去觀察,用各自的心態去感受,最後又用各自的邏輯去解決。
——最終卻都違背初衷。
竹內謙太郎信上的內容,寫著已經太遲了,他並不肯定自己能阻止大女兒謀殺他,但他能阻止她變成罪犯,所以他選擇了自殺。
“我這一生,對不起許多人,而現在,能做的大概就是這樣吧。”他在信上如此說。
細思一想,便大約能夠了解了。
大約是因為確認“竹內歡子”已經死了,竹內謙太郎才忽然清醒,反思他一生的經曆和作為。
無論是對愛人還是親人,這個人都選擇了類似“始亂終棄”的行為,最終如此結局也並不奇怪。
新的遺囑亦很快公開。
內容裏自然再沒有“竹內歡子”,遺產被重新分配給竹內家的子孫。不過,卻少了一筆錢——作為委托費轉入日青製片的賬戶。
綾瀨並未收取秋田玉枝的丈夫秋田彩男交付的委托金。她並沒有很好的扮演竹內歡子,這次的委托十分失敗。
她離開竹內家時,竹內彌獨自送她出門。
竹內彌身上的那股憂鬱到令人同樣不悅的氣息淡了許多。他安靜的走著,在門口停住腳,最後在綾瀨鞠躬道別時,忽然開口。
“島田小姐,”他輕聲道,並在綾瀨看過去時,微微抿唇,卻道,“請多保重。”
他終究沒有把他幾次想提及的話語說出來。
綾瀨並不將這放在心上,於她而言,那些最終說不出口的話並不重要。
她微微揚了揚唇角,道:“竹內君也請多多保重,願您母親早日康複。”
“謝謝。”竹內彌依舊聲音很輕。
竹內夏尋按照竹內謙太郎的提示究竟找到了什麼——綾瀨無從得知,但竹內夏尋卻很快因精神問題入了醫院。
這個堅持認為兄長竹內春樹被姐姐秋田玉枝殺害的女人,最終瘋了。
“你認為呢,千秋?”
鬆前弘樹一邊詢問綾瀨,一邊露出略帶爽朗的微笑。
此時,他正駕車送綾瀨回東京。一方麵綾瀨需要返回日青製片,另一方麵他本人也需要回報社,因此他幹脆提出送綾瀨一同回東京。
綾瀨對他的問題也並沒有在意的表現,回答時十分坦然,“一直活在虛假幻想之中,對竹內夏尋來說也不錯吧。”
“是這樣嗎?”
鬆前弘樹說著,卻又仿佛自言自語,之後便略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