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八年臘月初三的晚上,建康城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第二日,建康城破,叛軍湧入城中,晉帝被俘,稍有反抗者皆被誅殺,昔日繁華的建康城頓時屍骨遍野,血流成河。
整個建康城都籠罩在一層恐怖的陰雲中。叛軍將領桓凜不是沒有幹過屠城的事,全城百姓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下一刻就腦袋不保了。
朔風倒是開心,十*歲的人了,還像一個孩子一般,圍著謝盞繞圈。
謝盞坐在皚皚白雪中,撫著琴,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是一雙十分適合撫琴的手,一個時辰過去,來回也不過是一首曲子—《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鳳鳥遨遊四海求其愛,那般堅定而無怨無悔,而他,縱使上天入地,也尋不到那個人了。
那一首曲子被他彈得哀哀戚戚,白雪滿地之中,更顯淒涼。
“公子,您不開心嗎?桓將軍來了,您便不用受那些委屈了。”
“委屈?”琴聲突然斷了,謝盞低聲囔囔,也不知是在回答朔風,還是在自言自語。
謝盞一身白衣,黑發披散開來,膚白如玉,容貌俊秀,狹長的眉眼之間透出瀲灩的光。那表情似迷茫,又似嘲諷。
朔風在他身邊伺候了十年,此時見著,卻仍舊難免發愣。當年便有人當著謝盞的麵說他芙蓉之色,那時的謝盞,臉上笑得溫和而無害,而不過幾日,那人便遭了罪,被處以宮刑。
謝盞生得好看,美色傾城,但也不是每一個人可以覬覦的。
朔風很快回過神來,嘟著嘴道:“那些人總愛說您是奸佞之輩,說您迷惑陛下……”
朔風也驚覺自己說得過了,停了這邊的話頭,又道:“桓將軍喜歡您,自然會護著您,以後便沒人敢欺侮您了。”
謝盞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不置可否,手指在琴弦上輕輕地撥動,又是一首同樣的琴曲。
建康城破的第二日,叛軍將領桓凜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楚。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一道聖旨下到了西中郎將府。
當聖旨到的時候,朔風鞋都來不及穿,便跑到了院子裏,臉上滿是喜悅。他大抵是覺得謝盞的好日子來了,他的好日子也跟著來了。
他依舊記得當年桓凜對他家公子多麼好,恨不得將史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家公子的麵前。而他家公子,心心念念等了五年,如今終於可以團聚了。
或許是夜裏風涼,謝盞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宣旨的武官是新帝的近臣,他居高臨下地看了謝盞一眼,看著他跪在地上,隻穿著一身白衣,身體單薄,明明是個男子,卻有幾分楚楚可憐。
難怪能叫晉帝神魂顛倒。武官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謝氏子凝,罪責有三,一為誣陷忠良,二為大興土木,三為迷惑晉帝。實乃佞幸,罪惡滔天。今打入死牢,不日問斬。”
這頒旨的乃是新皇親兵,而非宦官,可見這道聖旨擬的有多急。
風刮得更急了,吹起了他的黑發與白衫,雪又下了下來,漫天風雪中,他似乎要被淹沒了一般。
謝盞並沒有太大的驚詫,從一年前桓凜不回他的書信的時候,他便猜到桓凜是想放棄他這顆棋子了,也大抵猜到自己的下場了。隻是這猜想真的實現了,他心中卻還是有些難受的,就如同千斤重的石頭壓在心頭,悶悶地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