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德勒馱隊的空箱子(2 / 3)

“法子我想好了,我們離開拉薩,避開這個是非之地。”

“躲?”

“對。躲出去。要不然,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他們敢對央宗一家下手,接下來一定會暗算我們。可這支暗箭什麼時候射出來,從哪個地方射出來,我心裏沒底。心裏沒底,晚上覺都睡不安穩。”

德吉恍然大悟,她說道:“得找個睡安穩覺的地方,我們走,什麼時候?”

紮西笑而不答。

他們回到府上,紮西便安排仆人釘箱子,院子裏散落地放著一些木方、木板,剛珠帶領奴仆們叮叮當當地釘著。紮西衝奴仆們說道:“抓點兒緊,把箱子釘完,我們就出發了。”

“老爺,我們的貨都沒拆包,原封不動上馱子就走,釘這麼多箱子幹什麼啊?”剛珠不解地問。

“有用!釘結實點兒,別半路散了架子。”

“老爺,裝藥材,裝山貨,也用不了這麼大的箱子啊。”

“不止這些,要裝的東西多著呢,今天釘不完,看我踢你屁股。”

剛珠笑了,他也衝奴仆吆喝著:“聽見了嗎,聽見了嗎,釘結實點兒,釘不完,我踢你們屁股。”

娜珍站在客廳的窗前注視著院子裏發生的一切。

紮西又問道:“路上用的草料、糌粑都備足了嗎?”

“都備好了,就等這幾個箱子了。老爺,您告訴我吧,這箱子到底要裝什麼?我也好把貨物張羅齊全……”

“越來越不懂規矩,不該問的別問。”

德吉出現在娜珍身後,她輕聲地說:“別著涼了,窗口四處透風。”

娜珍嚇一跳,轉過身來說:“大太太。”

“身體好些沒有?”

“好多了。”

“娜珍,我和老爺準備親自走一趟成都,估摸著又得小半年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在府上好好照顧自己。”

“才從亞東回來,又要去成都?”

“成都那邊都等著這批貨呢。本來派鍋頭押運就完了,可是,這批貨被噶廈攔了一次,會不會再攔第二次也說不準,我不放心。……聽說成都的春熙路繁華得很,我想去逛逛,長長見識。”

“大太太真是好福氣,去過那麼多地方。”

“要不,你一道走?”

“我就不去了,我們都走了,府上沒人,屋裏外頭吃飯喘氣的還不反了天。”

“你想得周到,娜珍,需要什麼東西我給你捎回來。”

“真想買點兒內地的新鮮玩意兒,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德吉說罷,轉身走了。

娜珍放鬆了許多,回身坐在卡墊上,她琢磨著。

央宗的傷已經好了,這一日,她穿戴整齊,打開藏袍包袱,把銀圓和藏鈔拿出來,放在塔巴的藏被上。然後,背著包袱朝他走去。石匠塔巴像往常一樣坐在石崖下刻著經文,鑿子在石板上行走如飛,他沒有察覺到央宗站在他身後。

央宗感激地叫了聲:“石匠大哥。”

塔巴停下手裏的活兒,轉過身來,他見央宗穿戴整齊,親切地說:“你想去林子裏走走?別太遠,迷路。”

“我的傷好了,這些天,麻煩你了。”

“你……這是要走啊?去哪兒啊?”塔巴起身問道。

“石匠大哥,我回拉薩,我老爹還在城裏等我呢。”

“到拉薩十幾裏的路,你吃不消,住一陣子再說吧……”

“我把你的糌粑都吃光了。”

“我可以去買,前麵就有一個村子,不遠……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再住一陣子吧。”

“謝謝你石匠大哥,我走了。”

“姑娘,你回到城裏……遇事……想開點兒。要是找不到你爹,沒地兒去,就再回來。”

央宗點了點頭,她走出幾步,又停住腳,轉過身來問:“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做石匠的是下等人,哪有名姓啊,大夥都叫我塔巴。”

“謝謝你塔巴大哥,我回城就打發人給你送糌粑來。”

石匠望著消失在林子裏的央宗,他的心裏隱隱作痛,實在放心不下這個可憐的姑娘。數日之前,塔巴受央宗之托去城裏找老爹,他才知道央宗老爹已經葬身火海。他怕央宗無法承受,沒敢對她說出實情。他抬頭看了看石壁上的度母像,開始祈禱:“天上的度母啊,你保佑她吧,她不是壞人。”

他的目光落在窩棚裏,看到了藏被上的銀圓和藏鈔上,塔巴奔過去,把銀圓和藏鈔卷在一起塞到懷裏,轉身去追央宗。

央宗背著包袱朝老宅院走來,她遠遠地看到碉樓黑漆漆一片,她感覺不對,拔腿跑過去。她跑到院門前,看到了貼在牆上的告示,告示在風吹日曬中已經破損,藏文的告示上寫著:市政衙門布告,經查明,此宅院因堂屋攏火,觸怒火神,不幸失火,屋毀人亡。此火災中燒死二人,分別是租戶降邊嘉措,其女達娃央宗。特此公告。

央宗傻在那裏,她一把將門推開,跌跌撞撞地走了進去。院子裏一片廢墟,碉樓被燒得焦黑一片,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一晃坐到了地上。她一邊爬一邊哭喊著:“老爹……,老爹……”她爬進了碉樓。

一會兒,她又爬了出來,坐在門口號啕大哭:“老爹……,老爹……這是怎麼回事兒啊?老爹,你在哪兒啊……”

兩個乞丐在院門口探頭進來張望,央宗嚇了一跳,閉上嘴巴,驚恐地望著他們。

塔巴一路追蹤已經到了老宅院,他聽到央宗傷心欲絕的哭聲,不知怎麼安慰她,隻好躲在院牆外麵的角落裏。一會兒,央宗臉上掛著淚痕從院裏出來,她站在大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後朝遠處快步走去。塔巴望著央宗的背影,心情難過。

央宗徑直奔向德勒府,她走到德勒府前的街口突然站住了。德勒府門前聚集了很多騾子、馬,騾馬身上馱著貨物,夥計們正在做出發前的檢查。剛珠吆喝著:“把肚帶都勒緊了,別走到半路散了,別磨蹭,再磨蹭晌午就到不了蔡公堂了。”

娜珍和巴桑出來送紮西和德吉。紮西叮囑道:“巴桑,我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記住啦?”

“記住了,老爺。”

“你在家裏照顧好二太太,我們幾個月就回來了。”

“是,老爺。”

“老爺、太太,家裏有我呢,別惦記。”娜珍說道。

央宗遠遠地看著他們,她見德勒府的馱隊開始動了起來,想了想,下定決心,朝德勒府走去。突然小普次從胡同口躥了出來,他與央宗打了個照麵。小普次嚇了一跳,央宗也愣住了,他反應過來,朝央宗追過去,央宗拔腿就跑,鑽進一個胡同不見了。

央宗在胡同裏快步地跑著,小普次跟了上來,他大叫:“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開槍啦……”

央宗邊跑邊回頭,眼瞅著小普次就要追上她,她一轉彎,不見了。小普次追過來,突然牆角出來一人把他撞翻,兩個人都滾到了地上,小普次的槍也摔到了一邊。

原來是塔巴,他大罵:“哎呀,不長眼啊,往哪兒撞啊?”

小普次爬起來,抬腳踢塔巴,發現央宗不見了,他顧不上塔巴,撿起槍又追了過去。

央宗跑到一個小寺院門口,她一閃身鑽了進去。一會兒,小普次也追了過去,他東張西望,四處尋找,最後他也鑽進了小寺院。

佛殿裏酥油燈影影綽綽,他四下打量,隻有三個朝拜者正在拜佛和上酥油,不見央宗的影子。小普次犯嘀咕,嘟囔著:“她明明死了,怎麼又冒出來了,不會是還魂了吧?”他心裏害怕轉身走了。

央宗躲到佛龕下麵的櫃子裏,看到小普次走了,放鬆了許多。她正準備爬出來,又見有人進來,她趕緊屏住呼吸,觀察著。

原來是塔巴,他站在佛殿裏左顧右看。央宗看清楚了,她輕聲地叫道:“塔巴大哥。”

塔巴一驚,他找到央宗,把她從裏麵拉了出來。

德勒府的馱隊走過一片荒野後,就看到前方山腳下有五六個人圍坐在地上喝茶,不時地朝他們這邊翹首張望。原來是占堆正坐在羊皮上,等待著。邊上的仆人正在熬茶,炊煙嫋嫋。

德勒馱隊漸漸走近,占堆起身迎了上去,他說道:“姐夫,阿佳啦,你們來了,茶都熬好了,歇歇腳再趕路吧。”

“好啊,嗓子還真冒煙了,喝了再走。”紮西說著,下了馬。

紮西、德吉、占堆坐下來,喝起了茶。

紮西左右看了看,突然說:“德吉,喝完茶,你和占堆帶著仆人頭裏走。”

“讓占堆去前麵安排就行了,我跟你一起走。”德吉說。

“馱隊目標大,容易受到襲擊,很危險。”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有我在……”

“有你在,我就光忙乎你了,反而給我添亂。你還是和占堆在一起的好,你也幫他一把,不要隻擔心我的安全。”

“阿佳啦,聽姐夫的,你還是跟我一塊走吧。”占堆勸說。

德吉不言語了,但還是不放心,她叮囑剛珠說:“你路上機靈點兒,隨時子彈上膛,遇到情況保護好老爺。”

“放心吧,大太太,老爺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您就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尿壺踢。”

紮西拍著剛珠的腦袋,笑著說:“是像尿壺,我能出什麼事兒,胡扯八道。”

他們喝完了茶,歇息了一會兒,便分道出發了,德吉隨占堆騎馬走了。

剛珠望著他們的背影,說道:“老爺,我怎麼覺得這山腳邊的風不對勁兒呢,吹得我脊梁骨冷颼颼的。”

“風還是那風,都冷颼颼的。嫌涼,你多穿點兒。走吧,出發。”紮西說著,騎上馬,帶著馱隊緩緩而行。

他們走過一片土坡後,紮西眺望遠方,對身邊的剛珠說:“翻過前麵的山坡,如果不遇到麻煩,今天就不會有什麼事兒啦。”

“知道了。”

“你緊張什麼啊?”

“我沒緊張啊。”

“瞧你那個臉,繃得像驢屁股似的。”

“驢屁股有這麼光溜嗎,我這臉天生長得就緊巴。”剛珠摸著臉說。

“放鬆,放鬆,這樣,哼個小調兒給我聽聽。”

“老爺,您怎麼想起來唱小調啦?”

“讓你唱,你就唱,熱鬧。來,領著夥計們哼一段。”

剛珠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藏族馱隊走商幫的調子,夥計們也跟著他唱了起來。

康薩府的管家正在碉樓下的賬房裏翻禮單冊子,帕甲站在邊上,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有數,他湊前一步說道:“管家老爺,從我一進門,你就拿禮單冊子翻啊翻,你是在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