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德勒府正在籌辦婚禮(2 / 3)

“太難聽了,跟騾子放屁一樣。”白瑪笑著說。

“你才騾子放屁呢,你個臭騾子!”她打了白瑪一拳,扭頭就走。

白瑪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大聲地喊:“達娃央宗,等回到拉薩,臭騾子就去馱你過門!你等著……當德勒府的少奶奶吧!”

央宗故意不回頭,可臉上卻笑成了一朵花。

康薩噶倫將白瑪和梅朵的生辰送到達劄活佛禦前卜卦,兩人命數相合,達劄活佛為他們兩家訂下了吉祥的日子,就在下月初五。德勒府依照慣例,向康薩府正式下了聘禮。

剛珠站在康薩府的客廳裏唱著禮單:“……金嘎烏鬆卓瑪一副……熱鬆彩靴一雙……杭州產絲線鞋帶一對……鑲嵌三顆玉石的金戒指一枚……紅珊瑚巴珠頭冠一頂……藍色、淺灰色、粉紅色、灰色寧綢襯衣各一件……景德鎮豆彩瓷碗一對……印度紫檀佛珠一串……大寶銀錠三十兩……砂金兩包各十兩……”

剛珠唱著單子,仆人們魚貫而過,他每念到一樣,仆人便手擎物件,紛紛亮相。見到這些物件,紮西滿意,德吉平靜,娜珍驚喜。

仆人逐一托著禮品讓康薩老爺過目,然後,放在客廳深處的一個大台子上,康薩管家拿著賬本逐一登記。

剛珠繼續唱著:“……精雕寶石銀製線袋針筒一套……鑲絲緞邊邦典六條……緞麵毛邊索廈女帽一頂……青岡木製茶碗一個……珍珠姆迪頭冠一頂……氆氌緞麵披肩一件……金線圍巾一條……九色混疊庫約緞麵二捆……金絲緞長袖藏服三套……瑞士產瓦石針坤式手表五塊……鑲綠鬆石銀製衣飾二套……金鑲綠翡翠扣環一隻……”

梅朵躲在紗簾的後麵,不時偷看送來的東西和唱禮單的剛珠,臉上漾溢著幸福。

土登格勒得知康薩府和德勒府已經訂了婚期,心裏很惱火,他一臉不痛快地坐在卡墊上。瓊達從外麵回來,一屁股在他邊上坐了下來,打著哈欠說:“老爺,我回來了。”

格勒心裏煩躁,打量著她說:“妖裏妖氣的,一大早野哪兒去啦?”

“真是冤家路窄,你知道我今天碰見誰啦?”

“你怎麼那麼多冤家?”

“不是我的冤家,是你的冤家。我今天去擦絨家玩,碰到平措的媳婦了,她那眼淚把眼皮都快泡爛了。”

“哪個平措?”

“就是藏軍一代本的那個副官,是他去扣的德勒老爺。”

格勒有了興趣,他問道:“他媳婦說什麼?”

“他們家沒法過了,平措天天在家喝酒,爛醉如泥,罵罵咧咧。”

“平措在家罵我?”

“不是罵你,是罵帕甲。”

“帕甲?到底怎麼回事兒?”

“敢情扣押我們馱隊的餿主意,全是帕甲在背後一手攛掇的。藏軍的尼瑪代本聽信了他的遊說,就派平措帶人把德勒馱隊困在了朱旺莊園,帕甲掉過頭來裝好人,又跑去救德勒老爺。現在,平措副官裏外不是人,倒黴挨板子全是他一個人的,他能不罵嗎。”

格勒明白了,他氣憤地罵道:“腳下的石頭越上了額頭,帕甲啊帕甲,你是在找死!”

帕甲帶著小普次和兩名警察正在巡街,占堆領著幾名家奴出現在街口,氣勢洶洶地攔在他麵前。帕甲不卑不亢,上前行禮說:“雍丹老爺……”

占堆打斷他,怒氣衝衝地說:“還在我麵前裝孫子。”他一揮手,家奴衝上去把帕甲逮住,架起來就走。

小普次大驚,衝著他們嚷道:“唉……你們這是……”

“肩膀上的肉蛋都不想扛著啦?這是仁欽噶倫的家事,與你們無關,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占堆狠狠地說。

兩名警察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帕甲大聲地喊著:“別杵著,快回去稟報!”

小普次明白了,轉身就跑。

占堆一把揪過帕甲,用一塊破氆氌塞住了他的嘴,他一直把帕甲帶到了近郊的屠宰場。回族屠夫正在殺牛,牛嘴被捆,讓牛窒息而死。然後,他們手法熟練地開膛放血。帕甲被重重地扔到地上,占堆抬腳把他踩在下麵。

格勒早已等在這裏,他吸了一撮鼻煙,打了噴嚏,然後才說:“大哥,這種下賤的東西,別髒了您的鞋。”

占堆挪開了腳,帕甲憤怒地望著格勒,掙紮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格勒望著那頭牛,語氣溫和地說:“喝夠了純淨的雪水,吃飽了肥美的牧草,帕甲,你看看,這牛膘肥肉厚,到了非殺不可的時候了。”

屠夫正忙著剝牛皮,皮肉分離,血色耀眼。帕甲臉色難看,掙紮著,嗚嗚亂叫。

“再叫,等殺完了牛,連你一道宰了。”占堆罵道。

“別介,糟蹋了回族兄弟宰牛的刀子。還是照西藏的老例,像他這種吃裏扒外的畜生,扔到太陽底下去曬一曬。”

屠夫把剛剛剝好的牛皮卸到了地上,占堆一揮手,兩名家奴上前把帕甲拎起來,扔到濕漉漉的牛皮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裹了起來。帕甲被卷在牛皮裏,隻有腦袋露在外麵。

“你就在這兒躺著吧,挺舒服的。太陽曬一曬,牛皮就緊一緊,太陽再曬一曬,牛皮就又緊一緊,出不了三天,你就會被活活勒死在這裏麵。”占堆說完,拔掉了他嘴上的氆氌。

帕甲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罵道:“你們兄弟……是地獄鑽出來的魔鬼!你們不得好死!”

“罵吧,趁你還沒變成一塊風幹肉,痛快痛快嘴吧。”

康薩老爺與一名英國人騎馬奔馳而來,他們後麵跟著兩名隨從和小普次。格勒舉目張望,心中憤恨不已,他喃喃地說:“老東西,步步緊逼啊。”

帕甲一見康薩,拚命地叫著:“救命啊,康薩噶倫,救命啊……”

康薩騎馬來到帕甲身邊,故作驚訝地說:“喲,這不是帕甲大人嗎?”

“康薩噶倫,我在教訓自己的門人,您就不用費心了。”格勒說道。

康薩身後的英國人操起隨身攜帶的小型攝影機,對著帕甲開始拍照。

格勒上前製止,問道:“你在幹什麼?拍電影?”

英國人聽不懂,也不理他,繼續拍。

康薩解釋說:“仁欽噶倫,這位是英國商務代辦處的托馬斯先生,他打算拍一部西藏風俗的影片。裹牛皮,有特色,我請他來的。”

“康薩噶倫,救命啊,他這是濫用私刑,救命啊……”

“仁欽噶倫,帕甲他犯了噶廈的哪條律例?你給托馬斯先生介紹介紹。”康薩說。

格勒無奈,無話可說。

帕甲大喊:“我是噶廈政府的六品官員,我不是你的家奴,你沒有權力殺我。”

占堆怒發衝冠,他上前踹了帕甲一腳,抽出腰刀罵道:“你再喊,我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康薩把攝影機鏡頭推向占堆說:“這邊,這邊,拉薩的大貴族可以隨便處決噶廈的官員,你們英國沒有吧?雍丹老爺,動手啊,動手啊。”

占堆被他鎮住,怒目以視。

格勒無奈,隻好打圓場,他說道:“康薩噶倫,讓這位英國先生不要拍了,何必把我們的家醜張揚到全世界去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帕甲的確做過你的侍從,但他現在是市政衙門的警察連長,仁欽噶倫的權勢再大,也不能未經訊問就隨意動用私刑。如果帕甲大人觸犯佛法要律,理應送交噶廈議事廳,指派專人立案訴訟,這才合規矩吧?”

英國人把鏡頭對準了格勒,格勒鐵青著臉說:“我隻是想嚇唬嚇唬他,一場遊戲而已,你們不必當真!”說罷,格勒拂袖而去,占堆等人也跟著走了。

小普次上前把帕甲從牛皮裏扒出來。

英國人很遺憾地說:“完啦?半途而廢?”

“托馬斯先生,你的電影救了一條人命,你是活菩薩。”康薩說道。

帕甲爬過來給康薩磕頭,感激地說:“您晚來一步,奴才就沒命了。”

“帕甲,我還了你一個人情,我們扯平了。”

“您看見了,得罪了仁欽噶倫,我在拉薩是活不成了,要麼死,要麼走。”

“你小子別跟我藏心眼了,說吧,跟了我,你想要什麼?”

“噶倫老爺,我既不要金也不要銀,我就要草地上那張牛皮。”

“留著那張牛皮就是留著你心中的仇恨,你跟土登格勒治氣?”

“是,也不是。”

“你這個人……成不了大器,充其量是個見風使舵的奴才。牛皮就算了吧,我答應你,在攝政佛爺麵前給你謀一個新職位,讓你活得舒服點兒。”

“謝康薩噶倫的大恩!”帕甲像小雞搗米似的給康薩磕著頭。

梅朵看著客廳裏琳琅滿目的聘禮和嫁妝,心裏美滋滋的。她知道父親已經做了佛事供養,祈求婚期順利,接下來就等白瑪回到拉薩,舉行婚慶大典了。

她拿著新嫁衣愛不釋手,最後把它穿在了身上。梅朵看著鏡中光彩照人的自己,無限遐想。

康薩從外麵匆匆回來,他一見眼前的女兒,笑著說:“嫁衣現在就穿上啦?沒羞沒臊的!閨女,急著過門呀。”

“爸啦,我試試合不合身。”梅朵羞澀地說。

康薩看著漂亮的女兒,有些神傷,他說道:“你要嫁走了,這麼大個宅子裏就我一個孤老頭子,多可憐哪。閨女,你舍得爸啦?”

“當然舍不得,可是……你也不能跟我一塊嫁過去啊。”

康薩靈機一動,他拉著梅朵說:“我是跟不過去,但可以讓白瑪入贅進我們康薩府,對呀,我怎麼才想起來,管家,你看如何?”

“老爺的主意,太妙啦。”管家附和道。

“胡扯,德勒府就一個兒子。”梅朵說。

“誰說一個兒子,兩個。他們家還有一個少爺,在西康當活佛,我得跟德勒老爺商量商量,讓他把白瑪過到我們家。”

“人家會同意嗎?”

康薩琢磨,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拿不定主意。

警察連長的藏桌上放著二十摞銀圓,每摞五塊,警察們排著隊,按順序過來領取。每人拿起自己的一摞,都抽出一塊扔進小普次的牛皮口袋裏。

帕甲坐在桌子後麵,邊發賞邊嘮叨:“……別以為按季度領薪俸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噶廈時不常地就把兄弟們這份命根子給忘了。為了這點兒軍餉,我是磕頭作揖找門路,現在好了,康薩噶倫給咱們撐腰,到日子,再不用愁領不到袁大頭……”他吸了一撮鼻煙,很享受。

一名警察拿起一摞銀圓,轉身就要走。

帕甲瞪起眼睛,伸腿把他攔住說:“你娘家舅是布達拉宮的,他給達賴小佛爺端屎端尿是榮耀,可怎麼端,也端不到你這兒啊。在我手下,萬事還得靠我!”

警察不服氣,攥著五塊銀圓不撒手。

“你小子在外麵坑蒙拐騙的事兒,沒少幹吧?”

“沒有。”

“我沒逮著,不算數。可是,吃拿卡要的事兒,哪樣少了你們!你還敢說沒有?敢嗎?”

警察膽怯了,他看了帕甲一眼,最後還是把一塊銀圓扔到牛皮口袋裏。

“少啦!不懂規矩得罰!”

警察沒辦法,隻好又扔進去一塊銀圓。

帕甲不滿地說:“別以為你的銀圓孝敬我了,保不準哪天捅了婁子,誰替你們去舔老爺們的屁股?還不是我嘛。你以為我耷拉個舌頭就舔啦?沒這些銀子墊腳,老爺家的大門檻你都邁不進去,這些銀圓我替你們存著,不定誰哪天就使上了。”

這時,又一名警察過來領銀子,他拿起五塊銀圓,全部扔到了小普次的牛皮口袋裏。

“停。你個大傻子,不吃不喝啦?”帕甲問道。

“連長老爺,這份銀圓是孝敬您的,我那份兒到外麵找去。”

“都聽著沒有,這話是聰明人說的。”

“倫珠家的老宅子又租給了一個康巴商戶,他們是來拉薩做買賣的,治安問題,您得去提個醒。”

“去,這就去,走,咱去瞧瞧!”

央宗老爹一行到了拉薩,他們在八廓外街東北角的地方租下了一個老宅子。這一日,央宗和老爹、夥計們剛把貨物卸在了院子裏,就聽到了敲門聲。誌奎跑過去,他一開門,愣住了。

門口站著兩名警察,他們手裏捧著一軸唐卡,後麵跟著帕甲。帕甲大搖大擺地進門,四處巡視。

老爹迎上來,笑臉相迎地問:“警察大人,您這是……”

“這是我們警察連長,負責拉薩的治安。”警察介紹說。

帕甲打著官腔,他問道:“你們從哪兒來啊?”

“從亞東走貨過來,到拉薩做生意。”老爹小心翼翼地說。

“現在天幹物燥,要多念經多祈禱,別惹了火神不高興。按老規矩,送你們一幅保護神,保佑你們生意興隆,快掛上吧。”

“謝謝大人。丫頭,快接過去。”

央宗接警察手裏的唐卡,莫明其妙地看著帕甲。誌奎趕緊從兜裏掏出一卷藏鈔塞到警察手裏說:“我們初來乍到,還請各位大人多多關照。”

警察一見是藏鈔,推了回去說:“唉,康巴老頭,第一次來拉薩?不懂規矩啊?”

老爹知道他是嫌錢少,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卷銀圓送上去。央宗一把搶過來,質問:“你們這是明搶啊?”

“這丫頭,小嘴紅嘟嘟的,真好看,怎麼說出來的話兒都是橫著的。”帕甲陰陽怪氣地說。

老爹推開央宗,把銀圓塞到帕甲手上,賠著笑臉說:“小孩子不懂規矩,您多見諒。央宗,快進去,到堂屋把唐卡掛上。”

央宗拗著不動,她問道:“喂,當兵的,你叫什麼?”

帕甲笑了,蔑視地盯著她說:“康巴的性子,夠烈的。豎起耳朵聽好了,我叫帕甲,市政衙門的警察連長。今天我們就算認識了,等有空兒,接你和你爹到我那兒走動走動。”

“警察大人息怒,您那兒我可不敢去,也不想去,您息怒。”

帕甲掂了掂手上的銀圓,一甩手扔給了身後的警察,他轉身帶人走了。老爹見他們消失在門外,憤憤地罵道:“呸!真不要臭臉!”

白瑪交代完了稅收兵站的工作,便帶著邊巴火速往拉薩趕。這一日,他們到了拉薩河邊,白瑪眺望遠方的布達拉宮,對邊巴說:“到家啦,洗把臉,洗得幹幹淨淨的進城去。”他說著,跳下馬。

白瑪蹲在河邊剛洗了兩把,就聽到身後傳來“撲……撲……”的聲音,他一激靈,站起身來,扭頭望去。身後根本沒人,隻有瑪尼堆上的經幡隨風飄舞。白瑪自嘲地搖了搖頭,又蹲下身去洗臉。

身後又傳來“撲……撲……”的聲音。

白瑪再次扭頭望去,央宗站在瑪尼堆旁衝著他撲撲地吹著漢笛。白瑪激動地跑過去,他問道:“央宗,你怎麼在這兒?”

“練笛子啊。”

白瑪嘲諷地說:“沒長進,還是像騾子放屁。”

央宗揚起笛子就打白瑪,嚷嚷著:“我打你,見麵就損我。”

白瑪抓住她的手,溫情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到拉薩?”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喇嘛會打卦。”

“你比喇嘛算得準,一等就等著了。”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但我知道,你一定經過這個地方。我和老爹安頓下來了,我怕你回來找不到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住在哪兒?”

“外廓東北角,倫珠家的老宅子。”

“八廓外街,我知道那套宅子。央宗,既然你今天在這兒,就跟我回府上,去見我爸啦和阿媽啦吧。”

“我不想去。”

“再醜的媳婦也得見公婆啊。”

“你才醜呢,你們拉薩的貴族從骨子裏看不起我們康巴人。”

“我……我可從來沒看不起你啊。”

“沒說你,白瑪,是老爹很擔心,他要等著你家來下聘禮,要有模有樣地來訂親。”

“一定照辦,回到家,我就跟爸啦說。”

白瑪和央宗分手後,便趕緊回了德勒府,他一進院子就見剛珠張羅著眾家仆換屋頂的旗幡,給門楣門框描色,換門窗上的遮陽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