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望著德吉如此投入地拜佛,他的心也隨她的身體起起伏伏,不能平靜。憐憫之心、憐愛之情油然而生。他想幫德吉解脫內心的痛楚,卻不知道怎麼幫她。也許,德勒府祖孫三代的遭遇,就是命運吧。
紮西不忍看下去,扭身對剛珠耳語了幾句,離開了。紮西來到多吉林寺的辯經場,喇嘛們正在辯經,場麵熱烈。他見多吉林活佛站在法台前,於是手捧上等的阿細哈達繞過辯經的喇嘛,朝上師而去。多吉林活佛接過紮西獻上的哈達,又掛在了他的脖子上。紮西再獻上一包銀圓,多吉林活佛轉手交給身邊的小喇嘛。
多吉林調笑地說:“紮西,你闊了,怎麼樣,做貴族老爺的感覺不錯吧?”
“上師,您取笑我了。”
“是你讓我笑得嗆了氣管,咳嗽了好幾天哪。”
“上師,學僧笨鈍,不知做錯了什麼事兒,惹您嘲笑?”
多吉林想了想,又笑了,他說道:“就是那條母藏獒,上次你打發人來寺裏連夜牽走的,讓母狗去勾引公狗,哈哈哈,虧你想得出來。小喇嘛回來跟我學了一遍,把我笑噴了腔。”
紮西感激地說:“關鍵時刻,隻有師傅肯救我。”
多吉林望著滿院子辯經的喇嘛們,問道:“現在學僧又多起來了,佛法興旺。紮西,眼饞了吧?”
“真想下場去和他們辯論一番。”
“你還行嗎?”
“的確,弟子久居塵俗,六根難以徹底清淨,愧對上師。”紮西羞愧地說。
“愧對我什麼啊?你啊,是乘願而來,你有你的光明事業,這也是此生的宿命,你逃不脫的。”
“我寄居德勒府,耳聞目睹他們家門的種種不幸,我想伸出援手幫她一把,可又怕自己亂了方寸。”
多吉林看透了他,揭他心結說:“你的心思已不在修習佛法上了,你心中不僅有佛,還有女人!”
“上師法眼無邊,弟子正是為此感到羞愧。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動了凡心,有了塵世的欲念。”
“你心裏覺得不踏實?”
“弟子不捂耳廓也能聽到咚咚的心跳,整日六神不安。”
“你怕什麼呢?”
“我怕違反佛門的教義,違背佛法的初衷。”
多吉林活佛點化他說:“諸法有常規,但常規又隨時空而變化。正如當年蓮花生大師在印度身穿薄紗僧衣,而到了藏地卻要改服厚厚的氆氌,在印度他素食果腹,可來了雪域高原卻要喝酥油啖牛肉。常規可以變,唯有心中的信仰要持之以恒。這才算領悟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真諦。”
“弟子還是心有顧慮。”
多吉林哈哈大笑,點撥他說:“紮西啊,我告訴你吧。你和次仁德吉前世曾經是古印度的一對飛鳥,一雌一雄,負責向世界上的鳥類傳揚佛法。經過三十六次的轉世,你們再次相遇,這意味著從前那段因緣未盡,理應結合。”
紮西大驚,說道:“上師,我曾在您這兒受過比丘戒,就算是前世有緣,我如果對女人產生愛慕,有違教規!”
“這還不好辦,作為上師,我可以授給你比丘戒,你也可以把它奉還給我,不就完了嘛!”
紮西聞聽,忙趴在地上,給上師磕了一個等身長頭。
一個小喇嘛坐在多吉林寺的大殿台階上吹著漢笛,笛聲悠遠而孤寂。多吉林和紮西緩緩走來,老活佛對他說:“你在寺裏住下,三天之後,我在本尊菩薩前給你舉行儀式,收回戒律。”
“全憑上師安排。”
多吉林衝著小喇嘛招了招手,小喇嘛收起漢笛朝這邊跑來。多吉林輕聲地對紮西說:“這個小夥子叫白瑪多吉,很機靈的。”
白瑪多吉跑到多吉林身邊,恭敬地說:“師傅,按照您的吩咐,招待德勒少爺的僧房已經準備好了。”
“好,你這幾天要好生侍候施主,不敢怠慢。德勒少爺,你隨他去吧。”
紮西謝過上師,跟著白瑪多吉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問:“小師傅,今年多大啦?”
“十八。”
“家是哪兒的?”
白瑪多吉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
白瑪多吉憂傷地說:“我的師兄師弟,有的來自安多,有的來自西康,有的來自北平,還有的來自蒙古,那裏就是他們家。我沒有家,我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你打小就在寺裏長大?”
“是。自打我記事兒,就跟在活佛身邊,我把活佛當作我的阿爸啦。”
“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不苦。這些年您經常來看我,給我布施。我發了願,把您給我的那些銀錢攢到一起,等攢夠了,我要給護法神獻千盞油燈。”
紮西似乎明白了。
他們轉過一個街角,紮西試探地問:“有兩個噶廈的苦役犯在附近的寺裏服刑,你知道嗎?”
白瑪多吉想了想,問道:“你是說幾個月前刺殺仁欽噶倫的那兩個人吧?”
“對,就是他們。”
“他們不在多吉林寺。”
“那在哪兒?”
“關在西郊大寺後麵的院子裏,和那些黑骨頭的工匠在一起。有一次,我去西郊大寺跑腿,看見過他們。”
“如果你現在帶我去,還能找到他們嗎?”
“能,應該能。”
白瑪多吉帶著紮西來到了西郊大寺,他們遠遠地看到,瞎了一隻眼的汪丹和洛丹正在院子裏和泥修院牆,他們骨瘦如柴,渾身上下泥猴子一樣,在喇嘛監工的督促下,吃力地幹著活兒。
紮西看著他們,心情沉重。
白瑪多吉問道:“德勒少爺,要我過去把他們叫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