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江波微服私訪之三
“你也挖,他也挖。誰也挖,誰也不懂技術,誰也說自己是專家。結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幾個人就撤了。一夜過去,地下水就把整個礦區大大小小的礦灌滿了。小一點的礦,發現得早,井下的大多數人都上來了。大一點的礦,來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一
於江波安頓好迎接考查組和省委陳書記的工作後,斜躺在沙發椅上閉目養神。對於蘭強的誣告,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蘭強在這個時候告他,用意是很清楚的。他想起了在劉曉妍那裏看到的錄像帶,心底不由得對蘭強產生了一種仇恨。這種仇恨在他心頭的無名火上澆了一桶油,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生氣是拿別人的缺點懲罰自己。”劉曉妍鶯啼一樣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對呀,我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於江波搓搓因生氣起伏的胸脯,又慢慢地躺在了沙發椅上。想起劉曉妍,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麗麗。他從文件包裏取出了陳作家的第三篇采訪筆記。
於江波正看得津津有味,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
他放下文稿,出來打開了房門,是省委陳書記、程忠傑市長和省紀委的同誌到了,忙說:“請,陳書記。”
“簡直是亂彈琴!”陳剛問於江波,“出啥事兒了?如此的如臨大敵!”
“陳書記,可真是出大事兒了。”
於江波請陳書記一行坐下後,服務員一一給客人泡上了茶。
於江波把初步掌握的大平銀礦重大事故的基本情況向省委書記做了彙報:“據毛二升的初步交代,這次事故死亡二百三十一人,失蹤一百一十六人。他們之所以瞞著不報,我估計大平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全有受賄嫌疑。”
“亂彈琴!這麼大的案子,居然瞞著不報!這麼說,大平縣的班子全爛了?”
“是的,陳書記。”
於江波又簡要地向省委書記彙報了他這次微服私訪的遭遇。
“亂彈琴!這毛二升是狗膽包天,還敢軟禁市委書記,還敢對一個市委書記動手……亂彈琴!你這也是自討苦吃!”省委書記顯然對他的這位下屬很滿意。
“真危險呀,”程忠傑接著說,“於書記,你突然關了機,跟你聯係不上,我估摸著你這裏可能出了問題。”
正說著,中組部李司長、中共隴原省委組織部長杜鑫和金州市的金安一行全到了。
李司長說:“陳書記,給你彙報一下。”
“亂彈琴!”陳書記笑笑說,“你是中央領導嘛!”
李司長說:“陳書記,是這樣。我把於江波的事給部裏作了彙報,部裏的意思是,他們馬上和中紀委有關部門溝通一下,讓我們考查組代表中紀委會同省紀委把這事核實清楚。”
正說著,李司長的電話響了,李司長衝陳小剛說:“對不起,是部裏的電話,我接一下。”
陳小剛點頭讓李司長接電話。在李司長接電話的時候,陳小剛想,事已至此,就讓這位李司長也受受教育吧。讓事實說明,中共隴原省委推薦的省委書記人選是過得硬的。
李司長合上電話說:“陳書記,中紀委授權考查組代表中紀委指導中共隴原省紀委辦案。具體的問題,中紀委已打電話給司馬克書記了。你看這事……”
“好!”陳小剛說,“就按中紀委的意思辦吧。不過,李司長,這個案子是事出有因哪!”
陳小剛還未來得及解釋“事出有因”,省委副書記馬玉炳和省紀委書記司馬克進來了。
陳小剛說:“老馬,你也來了?”
“是呀,陳書記,這麼大的事,我睡不著呀。”
其實馬玉炳在心裏說,你不是要提於江波當省委書記嗎?馬玉炳在心裏冷笑了一下,看你姓陳的今天如何收場?
陳小剛征求李司長的意見:“這裏發生了重大惡性事故,我們是先搞調研,還是先辦案?”
“還是先辦案吧。”李司長說。
司馬克說:“陳書記,給你彙報……”
陳小剛說:“亂彈琴!司馬書記,我已知道了,你不用彙報了。……李司長,這個事故死二百三十一人、失蹤一百一十六人,是一起非常嚴重的惡性事故。於江波同誌的意思是先下鄉落實一下真實情況,然後派武警、公安封礦。之後再審查他的問題,同時清理事故現場,尋找失蹤人員。”
馬玉炳副書記說:“陳書記,我們應該尊重李司長的意見。”
馬玉炳巴不得先辦於江波的案子,把於江波關進去了,這未來中共隴原省委書記的位子他還有點希望。同時,他想讓陳小剛在中央考查組的麵前下不來台。
“還是先辦案吧。”李司長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陳小剛說:“那好,我們到大一點的地方去,這裏太擁擠了。”
“陳書記,這可是對於江波實行雙規,辦這種案子,不需要大地方,我看這裏都嫌大呢!”
“不!”陳小剛揮揮手說,“事出有因,我們在座的和門外的同誌全都參加。”
“這……”李司長問,“陳書記,有這個必要嗎?”
“有。李司長,你放心,我們還是懂點辦案程序的。”
馬玉炳的嘴角邊掛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好呀,人越多你陳小剛越難堪,我何不來個順水推舟呢。想到這裏,他說:“李司長,就按陳書記說的辦吧。”
見馬玉炳也支持陳小剛的意見,李司長隻好同意了。李司長隻是心裏在嘀咕,這個省委書記,現在是調查、談話、取證,不是審判,幹嘛讓這麼多的人都參加?參加就參加,事實也是清楚的,看你陳小剛還能有什麼新招數?
於是,大家在賓館經理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個中型會議室。
二
兩名武警跑步、立正,守在了會議室的門口。
在往會議室走時,於江波征求陳書記的意見:“陳書記,這次事故基本上是清楚的。我看,調查工作我們明天開始,今晚先把整個礦區控製起來,以免不必要的問題出現。”
“亂彈琴!你目前還是市委書記,誰也沒有停止你的工作,你快點下達命令吧。”
“好的,陳書記。”於江波轉身對金安說,“金秘書長,立即通知武警支隊和公安人員封鎖大平銀礦。在省上的事故調查組未到之前,市上和大平方麵組織聯合調查組。你們現在就可以工作了,注意要仔細、全麵,要徹底、幹淨,不留死角,不放過任何一點可尋找的地方。同時,其他的工作也同步進行。去吧。”
李司長見於江波把工作交代完了,才說:“於江波同誌,請!”
於江波首先走進了會議室,大家都依次進入了會議室。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梁豔芳和梁天姐弟倆也趕到了。於江波見梁豔芳微笑著朝他點了一下頭,滿腹狐疑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望望程忠傑市長,程忠傑也向他微笑著點頭,看陳小剛書記時,陳小剛也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們這是怎麼了?於江波又發現梁天手裏提一個大包,裏麵裝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看梁天的臉時,這家夥頭仰起看著天花板,沒有要看看他的意思。他又看妻子梁豔芳,見妻子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樣子,久違了的那種眼神、關心鼓勵他的眼神、信任他的眼神,還有他最熟悉的那種眼神,一股腦兒朝他這邊飛泄過來。他想,她今天這是怎麼了?
於江波又看馬玉炳時,馬玉炳深沉中透露出一股幸災樂禍的神色。
他知道,這次事件中,馬玉炳肯定扮演了一個不那麼光彩的角色。
中組部李司長傳達了中央的指示精神,他說這個決定也經過了中共隴原省委的認可,省委書記陳小剛同誌、副書記馬玉炳同誌還親自參與。這足以證明,中共隴原省委對這一問題的重視。
李司長清清嗓子說:“這是一起重大的受賄案,於江波同誌涉嫌受賄一百萬元!中央為什麼很重視這個問題,因為於江波同誌曾被中央確定為中共隴原省委書記的候選人之一。好了,我們閑話休提,言歸正傳。……於江波在任中共金州市委書記期間,將環球集團副總經理錢作峰轉交給大平縣的捐款一百萬元據為己有。證人是中共金州市委副書記、金州市市中區區委書記蘭強同誌!”
馬玉炳副書記強壓著怒放的心花,嘴角邊又一次露出了一絲隻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懂的那種不易讓旁人察覺的微笑。馬玉炳看看無動於衷的陳小剛,在心裏又一次說,你陳小剛也有今天?
梁豔芳在李司長說到於江波將“一百萬元據為己有”時,要站起來反駁,程忠傑朝她做了一個強有力的往下壓的手勢,意思是少安毋躁!等一會兒!這兩個人的動作和手勢除陳小剛看到了外,其餘在場的人全都沒有發現。
“根據證人蘭強同誌的證言,是他把錢作峰的這一百萬元交到於江波妻子梁豔芳的手上的。梁豔芳到了沒有?”
“到了。”梁豔芳站起來答道。
“你收到這一百萬元了沒有?”
“收到了,一分不少。”梁豔芳答道。
“什麼?”於江波急了,“你啥時收的?”
“哈哈哈!”還沒有等梁豔芳說話,省委副書記馬玉炳一改往日的深沉,大聲狂笑起來,笑得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陳小剛皺了皺眉頭說:“亂彈琴!馬玉炳同誌,你咋這樣笑呀?”
“我笑呀,”馬玉炳用手捅捅蒜頭鼻子不無得意地說,“我以為於江波是神仙,是皇帝,真沒有想到,他也是個凡夫俗子啊!他也會收人家錢,而且收得還不少,收了一百萬元。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們中有人還推薦他當省委書記!我笑的是,陳小剛同誌,你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亂彈琴!馬玉炳同誌呀,你笑得有點早了!”陳小剛書記心平氣和地說,“笑到最後的才是英雄好漢。”
“是嗎?”馬玉炳又一次大笑起來,“你陳小剛同誌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這件事壓下去吧?”
陳小剛見馬玉炳把多年深藏不露的東西,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抖摟了出來,很是興奮,他說:“簡直是亂彈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呀。你就如此自信於江波同誌收了這一百萬?”
“陳小剛同誌!”李司長有了那麼一點點不高興,“你們都別說了。這人證物證俱在,於江波是賴不掉的。”
“好吧,李司長,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於江波是清白的!蘭強送到他家的這一百萬元,他早就捐給希望工程了!”
“啊……”李司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馬玉炳副書記眼睛瞪得溜圓,“捐哪個學校了?”
“梁天同誌,請你把這件事證實一下吧。”
梁天站起來大聲說:“各位領導!我們這個公司為什麼叫楚輝公司呢?處賄,處理賄賂的錢和物品。楚輝是‘處賄’的諧音。我們楚輝公司捐款修建的楚輝希望小學有二十七所,於江波同誌收蘭強的一百萬元建了其中的一所。那就是金州市湯縣的第二所‘楚輝’希望小學!”
沒有掌聲,整個會議室沒有一點兒聲音。於江波的臉上洋溢著喜氣,一小部分人也在興高采烈之中。可大部分人都伸長了脖子,仿佛在聽一個神話。他們一個個在用眼神問:這是真的嗎?
隻有馬玉炳副書記,臉變成了豬肝,蒜頭鼻上兩個大大的鼻孔在呼呼地抽動著,看得見的氣體從那裏噴出,一下一下,有節奏地運動著……
怪不得陳小剛親自來了,難怪於江波的老婆、小舅子都來了,原來他們這是早已搗鼓好的,隻瞞著他馬玉炳一個人。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敗在陳小剛的手下了!這個老奸巨猾的老家夥!和以往的失敗不同的是,他這次敗得很慘很慘。他很想馬上離開會議室,可又礙於骨子裏的那種不甘心。他要聽個究竟,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梁天同誌,你繼續講。”李司長歉意地朝陳小剛、於江波點點頭後對梁天說。
“我們程市長是‘楚輝’公司的策劃者,我姐也是楚輝公司的參與者。讓他們也說說吧。”
“好嘛,名揚全國的優秀企業楚輝公司原來有這樣的背景,這在中國恐怕也是一個獨創!”李司長饒有興味地說,“程市長,你就介紹一下吧。我看得出來,於江波書記可能不明真相吧?是不是呀?”
“是的。李司長!”於江波朗聲回答說,“這全是程市長和梁天,還有我妻子梁豔芳搞的鬼,害得我出了好幾身冷汗。”
於江波的話,引得陳小剛和李司長大笑起來。
李司長笑過後說:“我這才明白陳小剛書記讓我們先搞調研的話意來。”
“亂彈琴!我也是剛剛在路上才聽程忠傑同誌講的。對不起了,李司長,沒給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