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說完了,該你說了。我知道你有心事,說出來,不管什麼事,都說出來。”燈下,易婷婷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
張全點點頭:“我今天約你來,本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的。”
易婷婷用充滿善意和鼓勵的眼神迎著他的視線。
張全舉起酒杯,一氣喝光,吸一口氣,說:“你記得海欣建行失竊的那個案子吧。”
易婷婷點頭。
“你記得那個保險櫃是什麼型號嗎?”
“記得,柏林CH—A4型。”
“你的報紙上寫我開過這種保險櫃,其實以前沒有。”
“不好意思,那是一點失誤,本意是增強文章的可信性。應該征得你的同意的。”易婷婷笑道。
“在那家建行,是我第一次開這種保險櫃。”
易婷婷的臉色變了。
“這件事在我心裏裝了一年多,今天,我要把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張全平靜地看著易婷婷的方向,目光避過了她的雙眼。“當時,有一個人綁架了張放,要挾我為他開保險櫃。這個人,是我所見過的最狡詐,最凶險,最神秘莫測的人,我沒有選擇,隻能按他說的去做。事後,他給了我十萬塊錢,我把這錢都買了鎖,收到博物館裏麵。我本以為,隻要這錢沒有進自己腰包,而是作了公益事業,我就會輕鬆了,可是事與原違,我沒法輕鬆,沒法原諒自己。”
易婷婷的心正在燒烤架上滋滋冒煙,這個變故對她來說實在太大。此案剛剛案發時,她曾憑感覺有過這方麵的猜測,但隨著和張全的交往日深,她本能地掩蓋起和之相關的一切想法。此刻,張全的話像一枚枚利箭,把她的心,連同心中的這層掩蓋射穿。
“案發以後,為什麼不報警?”她問。
“因為一個很不好的理由。”張全頓了頓,繼續說:“警方當晚就來調查,張放替我作了偽證,偽造了不在現場的證據。我不想讓他成為罪犯,當然,也不想讓他成為一個罪犯的兒子。”
易婷婷點點頭。她直視著張全的雙眼,雖然喝了很多酒,但此刻,她目光明澈,記者的鋒銳一下又回來了。
“你接下去想怎麼辦?”
張放終於迎上了她的目光:“我欠的債,一定會還。明天開始,我要去做一件事,這件事做完,我會去公安局自首,接受我應該的懲罰。”
易婷婷定定地看著張全,張全的目光不再遊移,而是堅定、誠摯、深沉地回視著她。兩人默然無語。
漸漸地,易婷婷的眼神變了,從清澈變得模糊,從銳利變得迷離。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五味陳雜的感覺在她體內沸騰,她幾乎聞到了自己的心髒被燒焦。
“謝謝你跟我說這一切。其實,其實你不用告訴我的。”易婷婷的聲音也變了,從未有過的輕柔。
“不,謝謝你。能把心中的秘密對一個人說出來,是人生最大的快樂。你,你是我惟一願意說出來的人。”
易婷婷的眼淚終於衝出眼堤,淚水挽救了她那顆即將被燒焦的心。
張全的眼眶裏也有波光粼粼。他很高興,時隔多年,他終於知道自己還有淚。
張全舉起酒杯,等著易婷婷。
易婷婷不敢看他,也抓起杯子,以一個很不連貫的動作,一口口地,把摻雜了大顆眼淚的酒喝下去。
張全一仰脖,吞下他此生最暢快的一杯酒。
放下酒杯,易婷婷忽然笑了:“老張,老張——”她再也說不下去,更多的淚水湧出來。
張全伸出手,握住了易婷婷顫動的手。
半秒鍾後,他回過神來,驚慌之下,一鬆手縮了回去。
易婷婷的手跟過來,緊緊握住那雙修長、柔軟又有力的手。
張全閉上了眼睛。他聽見自己心中的一聲悶雷。
不知過了多久,易婷婷輕聲說:“如果光看手,我會以為你是鋼琴家呢。”
這是他們見麵時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