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子指給她看,佟林看到自己的枕頭旁邊放著一個很大的海螺,那海的聲音就是從海螺裏傳出來的。
佟林努力做出驚喜的表情,姐姐,這個就是能發出聲音的海螺麼?粟子又沉默地點點頭。佟林說,姐姐你說說話啊,別總點頭。
粟子為難地看了好久佟林,知道自己隱瞞不了,拿起手邊的紙和筆,寫了幾句話給佟林看。佟林,你失聰了。
佟林愣了一下,那我還能說話?
粟子寫,是的,後天失聰可以說話。
佟林似乎有點不相信,我之前是左耳耳膜不好,這次怎麼都失聰了?
粟子寫,之前的耳膜就沒有修複太脆弱,再加上雷聲的二次創傷。
佟林的眼神明顯黯淡了,她扭頭看看海螺,那這聲音其實還是我幻聽或者是做夢了?
粟子默默地點點頭。佟林慢慢說,原來那簽裏說的是真的,我再逃也躲不過。
佟林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睡著了。
在醫院的辦公室裏,粟子才知道佟林的病已經到了這般嚴重的地步,先不說強迫症和空間恐懼症,就是她的腦動脈缺血性綜合症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稍微經受刺激就會眩暈和嘔吐,隨時有病變的可能。並且佟林的腎已經開始出現衰竭的跡象,供血不足全身有多處浮腫,而且已經開始出現了尿毒症的跡象,再加上耳膜受損估計也是終生難以治愈。
粟子看著診療單,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
好像是一條不到頭的隧道,又好像一個看不清楚周圍彌漫著霧氣的夢境。
真想這就是一場夢,醒來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有誰拍了一下肩膀,佟林轉過頭去,看著粟子一臉焦急,手裏拿著一張紙,上麵寫著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佟林大聲說,是的,嘮叨婆婆,你都寫過好多遍這句話了。
粟子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寫,你就當我是婆婆好了,誰讓你死活不告訴媽媽的。
一個月後佟林出院,粟子決定將佟林送去毗鄰城市一家特殊的醫院,那裏有專門治療耳膜受損的科室,也有頂尖的醫生來治療腦部疾病和腎衰竭,更重要的是,那個城市有著美麗的大海。
佟林將旅行箱拉好,比畫著說,我收拾好了出發吧。
粟子看著佟林,在紙上寫,要不要帶點吃的?我送你去吧,我不放心。
佟林搖著頭說,不用不用,我一個人習慣了,在車上做個夢就到了,而且你這麼照顧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粟子笑著拍拍佟林的肩膀,佟林竟然輕輕擁抱了粟子一下。
直到後來粟子接到醫院的電話才知道佟林並沒有到那個城市,她又坐上了前往別處的火車。粟子瘋狂地在手機裏尋找佟林的電話號碼,卻發現已經被刪除了。粟子下意識地覺得佟林又消失了,她帶著一身的病痛和再也聽不到聲音的耳朵,伴隨著她的罪孽,去了一個粟子無法知道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兩個月之後,粟子收到佟林的信,信封上沒有回郵地址,她說自己在一個遙遠的海濱城市,按時看醫生按時吃藥,一切都好,能夠看到海,唯一遺憾的是自己依然聽不到聲音。
照片裏佟林背對著平靜的大海,一臉燦爛的微笑,遠處的潮汐被凝固定格成一個點。但粟子知道佟林肯定看到了它一次又一次衝刷了所有的痕跡。
粟子看見自己送給佟林的大海螺被她舉在耳邊,一瞬間粟子認定她聽到了大海的聲音。重疊的風聲、鳥鳴聲、嬉戲聲,都被淹沒在巨大的海潮聲裏。
其實醫生粟子知道,那海螺裏的回響,大部分是血管中血液的流動聲。
佟林聽到的,是自己幹淨身體裏巨大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