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剛從唐山獨身一人來到這個東北城市,是冬天,到處冷得不像話,齊齊哈爾剛剛下了一場好大的雪,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迅速租了一個小房子,每天就待在裏麵,什麼都不做,每天看下雪,看樓下的路人,等雪停了就出去。
離開的原因很簡單,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死了。
姑且叫她頂頂吧,她死於一場事故,對我來說是如此。她乘坐的火車遇上一群偷竊團夥,她和那幫人扭打撕扯,其中一個人將刀子插進了她的肚子裏,聽著像是電視劇,好像是熊熊的烈火,一直都在燃燒。
我和頂頂是三年前在一次相親聚餐會上認識的,我的一個朋友將他認識的所有單身男女都召集在一起吃飯,其實在場的那些人都不陌生,彼此聊開發現都能夠和身邊的人扯上些關係,但是我是第一次見到頂頂。她個子很高,瘦得過分,大家都叫她頂頂,因為她有一種快要頂到屋頂的感覺。
你是佟林,她大笑著說,我聽他們說過,說你是我們這堆裏最有個性的人。她深深地凝視著我,嘴角還有香檳的泡沫沒有擦幹淨。
我還沒有回答,頂頂就被拉去繼續拚酒,我看著她和一個老男人說話。那個人明顯不是和我們一類的人,他很羞澀,浮腫的頭頂寥寥無幾的頭發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
頂頂顯然也發現這個問題,你多大了?
我明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地問,那個男人窘迫地笑,一邊用手撥拉他的幾根頭發一邊說,嘿嘿,二十幾歲。
頂頂歪著頭看了他很久,然後說,二十幾歲?
我差點笑出聲來,看著頂頂一臉認真的表情和男人的窘態,男人又嘿嘿笑著,三十七了,其實看上去比較成熟,我心理年齡也就二十多。
頂頂哦了一聲,喝了口酒說,確實啊,我還以為你四十多了呢。
男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借口去廁所就走了,周圍的人都吹口哨起哄。頂頂一臉吃驚的表情,你們以為我在整他啊,我是認真地說呢。
她說完自己沉默了一下,然後不顧一切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笑,想著這個姑娘真有意思。過了一會兒頂頂湊到我麵前問,佟林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說,我啊?自由職業,寫寫字唱唱歌,有時還發傳單。
她一臉羨慕,真好啊,多自由,不像我們派出所,管得特別死。
我吃了一驚,你是警察啊。
頂頂認真地點點頭,就是刑警,特別帥氣的那種……我剛想對她表示我的欽佩,結果她慢慢說,那種沒我什麼事兒,我就是戶籍民警,看著清閑,其實特死板。
旁邊的人有人接茬,真是失敬,以後我們犯事兒了不會抓我們回去銬起來吧。
一片哄笑中,我看著頂頂仰頭大笑的樣子特別可愛。十一點的時候,大家散去,臨走前頂頂要了我的手機號。她說,佟林,我一定去找你玩兒啊。
一直感覺,頂頂總讓我想起特別美好而遼闊的事情,比如冰川,比如沙漠,我想她穿上警服的樣子站在我的麵前是不是特別怪異。在很多人的身上,你都可以看到時間的烙印,比如對現實的順從和因為順從所表現出各種怪誕的行為和怨氣,但是在頂頂身上卻總也看不到,她總是實心實意讚美身邊人的一切優點,讚美在我看起來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而且她也告訴我其實很多壞蛋做事並不是那些人本身就是壞人,而是被愚昧蒙蔽了的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