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最普通的旅遊,也開始變得遙不可及,變得抽不出空餘時間,變得開始受不了太邋遢的環境,變得開始挑剔自己能夠看到的一切。
找不到合適的旅館,隨便找了一家便草草住下。鞋子已經濕透了,腳凍得紫青,不幹淨的被褥此時那麼具有誘惑力,真想栽倒睡個好覺。穆先生堅持烘幹衣物,第二天好盡早出門。
看過了雪,找到了原始森林,吃過了各種又硬又幹的食物,在街道上一次次滑到,聽本地人感歎這場雪多麼大多麼罕見,原來他們也沒有見過如此大的雪。邊走邊聊天,穆先生告訴我一切都要去爭取,但要順其自然。他教我識別鬆樹的種類,教我如何製作雪橇滑雪,教我在嚴寒裏如何最大限度地取暖。
突如其來的鐵路橫穿馬路,指示燈看不清楚,有管理員操著濃重的東北話嚷嚷著讓我們後退。
列車呼嘯而過,這個城市的地下每天都在運送著無數和我類似的人們。
在某些時刻,我有很多平凡的想法,走過的街道、新鮮的空氣、快樂的節日、隨身的音樂,還有經曆的一切,它們長久地存在於大腦裏。它們不斷地替換腦子裏陳舊的東西,一股腦都扔掉,包括那些不平凡的,包括那些我本應該刻骨銘心的。
我相信人是渺小的,比起這個廣大的世界而言,人與人的相遇更是如此難得,但就算是如此渺小的自己,踏出的渺小的腳步,也希望可以走得更遠。即使是難得的相遇,也希望可以遇到值得記得的人。
對我而言,相遇和路途,都是充分必要條件,在如何的路途,就會遇到如何的人。
我拉開抽屜,在一個筆記本裏,夾著一封信,是穆先生的。
穆先生死在了與我分別的第五天裏。在漠河分別,他說要繼續向北,再往深的地方走走看看,我勸他風雪太大,之後再去吧。他執拗地搖頭,說人的冒險精神天生俱來,他便是最好的實踐者。他背上專業的工具,和我握手道別。
你快回去吧,要元旦了,你家人肯定很想你。我會給你寫信的,其實我已經寫了一半了。
他搭了一輛去深山林場采伐的車離開了。第五天的時候車子在山溝裏被發現,有雪崩有強風,不難想象車子如何翻到山下的。第十五天我收到了穆先生的信。
那應該是他最後寫下的文字吧。
第一句話是:太遺憾沒有看到極光,在往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可惜雪太大太大了。
10
是啊,不過沒關係,走過就好了。
過了這麼多年,每當到一個城市,無論工作或是旅行,再沒有遇到結伴的人。我時常會想起穆先生,想起他對我說的話,想起那個極北小鎮的大雪,一層層光越過雲層,劃分開了人間和天堂。
世界的盡頭是人生眼睛裏微微眯起的弧線,在夕陽落下時消失不見。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行走更能夠體現自己的存在,也沒有什麼時候能比在旅途中想念一個人來得更為紮實,在獨自亦步亦趨的跋涉裏,確認自己還在,確認一切都好;在陌生的環境裏,整個人開始被貼上了獨自明顯的標簽,好像是在另外一個地方邂逅到真正的自己。
過去與現在,旅途與道路,不是對峙的兩麵,而是在時光的旅行當中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以回憶為底色,描繪出遠方,以釋放作為終點。
讓愛的人去愛,讓不愛的人學會愛,讓遠方是遠方,讓生活是生活,讓未眠更加清醒,讓從前種種變作背影,讓雪中的世界成為歸宿。
沒有什麼事情是永恒,但分分合合的卻是我們。劇情已落幕,愛恨已入土。
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我和你各自看完自己的世界,各自消失在各自的大雪裏。
騙子
三年前的今天,我在北京。天氣熱得不像話,剛剛畢業的我拿著微薄的薪水,穿梭在租的房子和公司之間。每天看稿審稿做選題,住在北京通州的城鄉結合部,早晨五點半就要起床去趕公交車和地鐵,手中是滾燙的早餐和地鐵站免費派發的報紙。滿車廂的蔥花味,滿車廂睡眼惺忪的人,記憶中都是通道中的擁擠和身上黏稠的汗水。悶熱的天氣像一張大嘴,一口一口地吃掉生活。
兩年前的今天,我在上海。初到這裏的最初印象就是聽不懂的方言,和樓下的大叔大媽打招呼尷尬地不想用普通話。上海潮濕的空氣讓我每天都感覺是睡在水裏,書架上的書頁都開始微微發黃。路盲的我每天要使勁記住地鐵從何處換乘從哪裏轉車,稍有不慎就會坐錯站。看著這座陌生的未融入的城市,我心裏微微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