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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賞析】

“境界”一詞原出於佛家典籍。三國時,佛典《無量壽經》傳入中國,上麵記載:“比丘白佛,斯義洪深,非我境界。”這裏說的“境界”是指佛教教義的造詣程度。東漢大經家鄭玄在箋注《詩經·大雅·江漢》“於疆於理”這一句時說:“往正其境界,修其分理”,鄭玄所說的“境界”是指地域的範圍界限。

王國維之前,“境界”說在中國詩學領域已經得到充分發展,但往往失之於零散和表麵。曆代詩人和詩論家所舉的與境界相關的學說,大多是一種審美形態的表述,而沒有認識到“境界”的審美本質之所在。王國維以“境界”為本,以“境界”為上,賦予“境界”說以本體論內涵,從而以“境界”中心構建了中國美學的嶄新體係。這一體係既繼承了中國古代的藝術論傳統,又吸收了西方美學和文藝理論的精粹,可謂打通古今,融彙中西。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偏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賞析】

王國維並舉“理想”與“寫實”兩派,顯然受到了西方現代文學發展中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兩大流派及思潮雙峰疊起的啟發。王國維的睿智和獨到之處,是不對這兩派做嚴格的區分,而是來一個中和,將這兩種相互對立的文藝思潮辯證地疊合在一起。造境,要源於現實人生,要合乎自然;寫境,也要有所提煉和升華。二者能夠巧妙融合,才能寫出好的詩詞,也隻有這樣的詩人,才真正算得上是“大詩人”。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賞析】

“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是王國維提出的兩個重要概念。由於在境界創造上有“觀我”與“觀物”的差別,便產生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區分,在“顯我”的境界中“物皆著我之色彩”,在“隱我”的境界中“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有我之境”,即我的感情在境界中占主位,並被明顯地表現出來。在境界創造中“以我觀物”包含兩層意思:其一,詩人在認識外物時,“我”是主動的,在沉吟視聽之間,以“我”的感情來統率物,此時物的屬性已帶上詩人強烈的主觀色彩,“花不語”已不是自然屬性的物的花,而是詩人感情上的花;其二,物已不是作為獨立的客體而被描繪,它成為直接表達詩人的主觀感情的材料,情溢於物,直接抒情的比重大於寫景狀物,給人一種強烈的主觀抒情的感覺。由上述二點,故形成“物皆著我之色彩”的“顯我”的藝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