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今年夏天酷熱難當,據說是由於厄爾尼諾現象引起的。什麼是厄爾尼諾?金銀灘的農民誰也說不清楚。隻是聽廣播或電視中這麼說,他們便也跟著這麼說。
但是,這厄爾尼諾現象也確實有些怪,俗話說,過了八月半,放牛娃挨著田埂站(即避風處)。是說過了立秋的節氣,再熱的天也會變涼。可眼下處暑都已過了好幾天,大地上卻仍然熱浪滾滾。那炙烤了人們一個夏天的地上流火,似乎沒有一點要退卻的意思。不料,昨天晚上,一陣悶雷響過以後,卻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那雨下得昏天黑地,瓢潑桶澆似的,似乎天穹被捅了一個洞,天河之水毫無遮攔地直瀉而下。霎時間,持續了幾個月的高溫,一下子被降了下來。
陣陣涼風襲來,讓那些飽受高溫煎熬的人們頓覺非常愜意。按理說,自打入夏以來就沒有睡個囫圇覺的人們,正是酣然入睡的好時機。然而,春滿卻不僅沒有一絲睡意,反倒比平時顯得更加煩躁不安。自他領著金銀灘的人們“歃血夜盟”分田到戶以後,大家就把他看做了金銀灘的主心骨,在趙二爹年事漸高之後,選他當了金銀灘的村主任。自然,他操心的事就比原來多了。一道金光閃過,沉悶的雷聲一陣接一陣地由遠而近地傳來,隨著雷聲,雨量也驟然變大。春滿再也躺不住了,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可能是由於動作過猛的緣故,已經進入熟睡狀態的荷花被驚醒了。荷花欠起身子拉亮了電燈,揉揉的睡眼,不解地看著春滿:“你怎麼啦!”
春滿一邊把門撕開一條縫一邊說:“這雨下得太拐了,我睡不著。”雨霧裹著涼氣直往屋裏灌。
“你這人真是,好不容易盼到天氣變涼了,能睡個安穩覺了,你卻睡不著。”荷花埋怨道。
“你睡吧!我坐一會兒,抽支煙。”春滿看著門前屋簷溝裏嘩啦流過的雨水說。
“快睡,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急有什麼用?”荷花說著便躺下了。
“嗯!”春滿應著聲,從放在抽屜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慢慢點上,吸著煙無奈地望著繼續瘋狂傾瀉的雨柱,直到幾個小時後,雷聲變得漸漸稀疏了,雨量也漸漸變小了,他才回到床上。
據後來人們說,那天晚上不光是春滿睡不著,整個金銀灘當家的人都睡不著覺。究竟是什麼緣故?誰也說不清楚,可能是一種心靈感應吧!因為這場雨給金銀灘人的生活帶來了新的災難,那是後話。
由於昨天晚上睡得遲,再加上天氣轉涼帶給人們的舒服和愜意,春滿雖然心中有事,但不知不覺還是睡過了頭。待他醒來時,那一輪紅紅的太陽,火球似的正從絢爛的朝霞中鑽了出來,慢慢地爬上了樹梢。從來沒有睡早床習慣的他,連忙翻身下床,拿起洗臉盆到水缸裏舀了兩瓢涼水,胡亂洗了一把臉,隨手從門旮旯裏抓過一把鐵鍬,就朝灣子裏走去。正在門前荷塘裏淘米洗菜的荷花,看見他那急匆匆的樣子,問了聲:“哎!這麼早到哪裏去?”
“到蓮花湖的稻田裏去看一下。”春滿頭也沒回地應了聲,繼續往前走去。
“昨晚下了雨,今天早晨田裏又搞不成農活,你為什麼不趁涼快多睡一會兒呢?”雖然是責備的口氣,卻聽得出荷花內心裏對他的那份疼愛。
春滿指了指滿堰將要溢出堰堤的渾水說:“昨晚這場鬼雨,指不定蓮花湖的稻田都已被淹掉了,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是的,莊稼人一年四季麵朝黃土背負青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曾有些許喘息的機會,他們為了什麼呢?還不就為了秋後有個好的收成唄!眼看到了秋天,辛勤耕耘了一年的糧食、棉花即將登場,卻碰上了昨天這場大雨。這場雨把溫是降下來了,但是,卻有可能使即將到手的豐收果實毀於一旦。在這個節骨眼上,凡是正經的莊稼人,誰的心裏能夠放得下呢?那是他們一家人的全部指望呀!
當春滿走出灣子時,灣子裏的男人們幾乎都同時從自家走了出來。看一眼他們那凝重的臉色,就知道他們懷著跟春滿一樣的心思。
正當春滿跟大家打招呼時,隻見從蓮花湖方向朝灣子裏跑來一個人,這人邊跑邊喊:“不好啦!蓮花湖成了一片汪洋。”
待這個人來到跟前,人們才看清那是穀雨。見穀雨氣喘籲籲的樣子,春滿問道:“你剛才喊什麼?”
“蓮花湖的稻子全部被淹掉了,現在是一片汪洋哩!”穀雨帶著哭腔說。
穀雨的話,就像是滾油鍋裏撒了一把鹽一樣,人們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我說什麼狗屁厄爾尼諾就不是個好東西。”
“昨晚這場雨,我還真沒見過,邊下我就說要出拐啦!果然真的成了災。”
“老子種了一輩子地,還就剛好今年的稻子種得好,我昨天到田裏去看了看,每個穗子都有尺把長,而且今年揚花灌漿的時候正趕上好天氣,眼看快成熟了,這又成了泡影。”
“誰說成了泡影,蓮花湖這麼大的電排站,排除這點漬水還成問題嗎?”聽了大家的議論,春滿說。
春滿的話,似乎使大家信心陡增。有人說:“那好,隻要迅速排漬,我們就回家去喝落心酒去。”
春滿接過話頭:“喝落心酒還為時過早,大家還是去湖裏看看,我跟穀雨去電排站通知他們起排。”
大夥齊聲說:“行,我們等你們的好消息。”
春滿和穀雨來到蓮花湖電排站,電排站的人們還未起床。春滿他們隻得蹲在地上等人家起床。約摸等了個把小時,電排站的那些人才一個個爬了起來,端了臉盆,拿了洗漱用品到門前的水池去洗漱。看見有人出來,春滿和穀雨便走了過來問道:“請問李站長在嗎?”
被問的小夥子側過身來,邊刷牙邊含混地答“不在。”
“那李站長到哪裏去了?”春滿又問。
小夥子漱了一下口,吐出滿嘴的泡沫說:“昨天管理區通知他去開會,沒有回來。”
“哦!是這樣。”聽罷小夥子的話,春滿欲轉身離去,卻又反過來問道:“你貴姓?”
“我姓肖,叫肖曉陽。”小夥子擰了把毛巾,擦著臉回答道。
“小肖同誌,我是金銀灘的……”
“我認得你,你是金銀灘的村主任程春滿。”不待春滿自我介紹完,小夥子就接過了他的話頭說。
“啊!既然認得,我就直說了,你能不能安排電排站起排呀!”春滿試探著問。
“不行。程主任,我沒有這個權力。”肖曉陽說。
“那你們站裏誰才有這個權力呢?”春滿問。
肖曉陽笑道:“那自然隻有李站長囉!”
“能不能麻煩你跟李站長聯係一下呢?你看昨天這場大雨,把我們在蓮花湖的稻子都淹掉了,大家都急不過,我們才跑到這裏來的。”春滿央求道。
“行,我聯係一下看。不過,不見得聯係得上,因為李站長走的時候跟我交待過,說他到管理區開完會要回趟家,要我們沒有特殊情況不要找他的。”肖曉陽說。
“你看這不是特殊情況嗎?”春滿攤開雙手大聲說。
“行,我來聯係。”肖曉陽說著奔辦公室去打電話,春滿和穀雨便跟了過去。
肖曉陽拿起電話連撥了三遍,也沒有聯係上,隻得望著春滿他們苦笑道:“手機關機,無法聯係。”
“那你再打管理區的電話看看。”
肖曉陽便又拿起電話撥了起來,撥了一陣,聽得見電話裏傳來嗡、嗡的蜂音。肖曉陽說:“管理區的電話也不通”。
“那怎麼辦?”穀雨急得直跺腳。
肖曉陽看看他倆那個急的樣子說道:“我說程主任,你們今天就是找到李站長了,也不解決問題。”
“為什麼?”春滿不解地問。
“因為我們欠人家變電站幾十萬元電費,人家電力局前天派人來收走了我們的‘狗胯子’,斷了我們的電。”肖曉陽說。
聽了肖曉陽的話,穀雨更急得不行:“按照你這樣講,那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受漬啦!”
肖曉陽笑道:“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找管理區的領導出麵去電力局商量把電供上。”
“這是個辦法。”春滿說。
穀雨在一旁催道:“那我們就到管理區去找唄!”
於是,春滿便又和穀雨急匆匆地向管理區趕去。
紅旗管理區就是原來的紅旗公社。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隨著農村生產責任製的推行,行政體製也幾經變革,根據有關要求,原來的月牙河區實行撤區建鄉後,變成了月牙河鎮。月牙河鎮由於獨立的水係不能破壞,建鎮時並沒有按照把鄉政府建在群眾家門口的要求,將轄區劃小,而是仍然保持了原有的地盤。這樣一來它就成了古城地區第一大鎮,擁有人口十萬之眾。考慮到有利工作,鎮政府請示縣政府,並報地區批準,在鎮與村之間又設置了一個中間層次,這個中間層次就叫管理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