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記事》華晚

第1章 ln1

夢裏,是一個婦人正抱著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周遭的人,或同情,或惋惜,或無奈,或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卻能感覺到被母親抱在懷裏的自己,止不住的顫唞。

而後,那婦人抬起頭,竟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樣,懷中抱著的,卻是母親。母親雙目圓睜,目色赤紅,墨紫色的唇血肉模糊,那是涼透了的母親,卻讓他的眼前不斷的回現出母親臨死之前,為了不發出駭人的尖叫,咬住嘴唇痛痛苦掙紮的樣子。

謝衣終於從夢中驚醒,窗外已是灰白,閉上眼仍是剛剛那一幕的殘影,他隻得像以往一樣,在窗戶前坐著,看外麵由黑暗轉向光明,等待溫暖和煦的陽光。

大人們說,今天是新的大祭司繼任的日子,大祭司開了恩典,將父母雙亡的遺孤送入神殿內侍奉,不至孤苦無依。

謝衣隻知曉那是很神聖的地方,卻又對孤單一人的未來無所適從。

直到他亦步亦趨地跟著人流,用小巧靈活的身子擠到前麵時,看到那個人由遠及近的身影,他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那人身著藏藍色金邊長袍,發盡後束,雙目像是秋末沉潭,不動波瀾,直直地望著遠方穹蒼,一派傲視;神色凝重而莊嚴,似天書上騰雲而至的神祇被束縛在了凡人的軀殼之中,不掩光華。

大祭司走上高台,手臂一揮,而後深沉的嗓音破空而來:“我,沈夜,繼任流月城大祭司,必窮盡己力,救我烈山部人於水火之中,上天棄我部族,我部豈能衰於窮途。”

謝衣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沈夜,直到繼任大典結束。

他被人領著,穿過長長的甬道,看著路的盡頭那人負手而立,目光漸漸由遠處渙散的天空轉向他的所在。

謝衣不禁走快了幾步,旁邊的祭祀被他甩在了身後。

路並不長,待走到沈夜身旁,謝衣卻堪堪急喘了幾口氣,他低著頭,死盯沈夜的腳麵,半晌才敢抬頭。

他本害怕自己被那雙眸子吸進去,可是,走得近了,他又覺得沈夜的目光不一樣了,就像是太陽和月亮的區別。

人前,他的目光能穿透時空,凝心定身;人後,他的目光投射在謝衣身上,好似月華,明明觸碰不得,卻覺得周身冷冷的,又有些落寞。

等不及謝衣細細去看,便聽沈夜問道:“為什麼要學法術?”

謝衣這才想起來意,略作苦惱地思索了一會兒,道:“我學法術……是為了讓大家過得好些……”

聽聞此話,沈夜麵容似是微露笑色,道:“此答甚好,但是法術再高深,也不過能讓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餘不擅法術的人,又該怎麼辦。”

這一問,謝衣卻是不好應答,隻得緊張地看著沈夜,麵色赧然。

沈夜見他此狀,道:“這世間,不隻法術一支可惠及天下,偃術亦然,以偃甲之形,催以偃師之力,助人得益。”

謝衣似懂非懂,隻覺沈夜口中偃術,較之法術,似更有趣些,他雖嘴上未言,目光中卻透漏出一種期待和渴望。

沈夜牽起謝衣的手,往神殿走去,道:“你尊我為師,我授你法術,教你偃術,可好?”

謝衣身形尚小,為了夠到沈夜的手,他肩肘盡已酸痛,聽聞此言,心下一喜,勉強抬頭看沈夜的眼睛,而後重重地點頭。

他想,做他的徒弟,將會是他一生的榮耀。

那日,神殿內,兩人一坐一立,深入淺出地談著法術偃術,直到天色漸昏,暮色已至。

謝衣尚幼,言談之間皆是孩童的稚氣與熱情,沈夜依稀想起曾經的沈曦,卻又覺大不相同,但著實感到心中一片灰蒙之中縷縷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