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國的現實與需要
儒教典藉是一張航海圖,中國眾多的統治者正是靠它,來駕駛國家這艘海上巨輪的。這是人類繪製的最好航海圖。對已故的衛三畏博士、理雅各博士等人而言,儒教典藉的作者們在相當程度上有如神助,這種說法也不算過頭。中國人是怎樣成功地駕駛了這艘巨輪,駛進了那一片海域,此刻又在朝何處航行——既然當前中國與眾多西方國家密切相關,中國的影響愈來愈大,那麼,上麵的問題就變得極為重要了。
據稱:“一個社會生活的道德好壞有六個標準,每一項都含義豐富;要是檢驗一個社會中所有這些指標,那麼,就能真正了解這個社會。它們一是工業狀況;二是社會習俗;三是婦女地位與家庭特點;四是政府機構和統治者的品質;五是公共教育的狀況;六是宗教信仰對現實生活的實際作用。”
在談討我們注目的中國人的各種特性時,上述各項都已有所涉及,盡管不全麵,也沒有充分考慮到各項標準的不同比例。中國人特性所包括的範圍很廣,許多問題隻能略去不談。選出來談論的各種特性,隻不過是些可以連成線的點,而線可用來構成一幅素描。還應該增加很多其他方麵的特性描述,這樣才能現出中國人的立體形象。
我們在證明中國人的各種特性時,就曾引用過很多特別說明問題的範例。他們如同骨架上的骨頭,隻有這些骨頭放到了它們應有的位置上,才能看得出整個構造。這些骨頭不可忽視,除非證明它們根本不是骨頭,而隻是巴黎的石膏模型。是的,會有異議指出,每根小骨頭都放錯了,還有影響全局的大骨頭也沒放對,這個批評完全公正,我們不僅同意,還要特別說明:不可能從精選的特性中,得出對中國人的全麵理解,這就好比隻通過對眼、鼻和頦的描述,還不足以正確了解人體輪廓一樣。但同時,我們必須提醒讀者,我們的判斷不是蜻蜓點水,我們觀察到的大量事例,遠遠超過我們所引用的。而且,我們在許多事例中所持的非常確定的看法,也是被許多事實充分證實了的。體驗過中國北方風沙的人都清楚,人的眼睛、耳朵、鼻孔、頭發和衣服上全是灰塵,風沙鋪天蓋地,經常必須點燈,有時中午也要點燈。人們可能會在解釋這種現象的原因時出錯,但他們對這個現象的描述卻很對。不過,觀察自然現象與道德現象完全不同:自然現象本身會逼迫每個人注意,而道德現象隻有那些具有良好機遇並且敏銳的人,才會觀察得到。
事實上,中國人生活中的各種現象相互矛盾。要是一個人隻看到問題的一麵,卻忽視另一麵,他的判斷就肯定出錯,並且還不會意識到自己錯了。把兩個顯然對立的觀點融合在一起已不容易,卻經常必須這樣做,因為在中國,把問題的一麵完全看清,就屬不易,更不用說兩個方麵了。
我們已談過儒教崇高的道德屬性。我們希望儒教造就了一批道德高尚的人。那是人們對這般美好的道德體係應有的期許。但它是否造就出了很多這樣的人物呢?從下麵三個問題中,就可從中發現人的現實特性:其一,他與自己的關係如何?其二,他與他同伴的關係如何?其三,他與崇拜對象的關係如何?通過這三點,可以對他的品性進行準確定位。閱讀到此的讀者,已知道這些測試題的答案。當今的中國人對己對人都無真誠可言,對他人缺少利他主義;他們與崇拜對象的關係是多神論、泛神論和無神論。
中國人並不缺少智慧,也不缺少忍耐、務實和樂觀的天性,在這些方麵,他們都非常優秀。他們真正缺少的是人格和良心。有些中國官員禁不起賄賂,做了錯事,還以為永遠不會被發現,因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多少中國人能頂住壓力,不推薦自己無能的親戚去任職呢?請想象一下這種壓力的“家庭後果”,每個中國人都怕,對此有什麼可奇怪呢?在這樣一種現實情況下實踐教義上的道德,中國人是如何想的呢?看到人脈關係和裙帶關係在中國行政、軍事和商業中結的種種“碩果”,還會抱怨中國看門人和警察疏於職守嗎?
想要了解中國人真實的道德情況,的確可以通過中國人的幫助去了解,盡管中國人隨時準備掩蓋自己的和朋友們的缺點,卻會坦承中國人的弱點。他們對其他中國人的描述,經常令我們想起卡萊爾在《普魯士腓特烈大帝史》一書中的一段對話,很顯然,他十分欣賞這段對話。這位國王手下有個學監,很受信任。腓特烈大帝總愛跟他談話。“蘇爾澤先生,你那些學校怎麼樣啊?”這位國王有一天問他,“你的教育事業進展如何?”“當然,還不壞,陛下,近年好多了。”蘇爾澤先生回答說。“近年,為什麼這樣說?”“陛下,過去總認為人生來就是惡的,校規就很嚴格;但如今我們意識到人生來是善的,而不是惡的,便在學校采用了較為寬容的手法。”“人性善!”腓特烈大帝他那飽經滄桑的頭搖了搖,苦笑道,“唉,親愛的蘇爾澤,我看你是不了解這些該死的人類。”
中國社會,就像中國的許多景色迷人的地方,遠看美麗如畫,可是,走近點,總會發現破舊與可厭之處,空氣中彌漫怪味。沒有一張照片能客觀地反映中國的景物,盡管人們說照片是“公正而客觀的”,但中國的照片不然,垃圾和臭味都不曾在鏡框之中。
除了中國,世上沒有哪個國家觸目皆是象征吉祥的“福”字。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發現,中國人的“福”真的全在麵子上。我們相信這是個公正的評判,就像有人認為在亞洲沒有真正幸福的家庭一樣。
在思考中國社會學以及怎樣將理論聯係實際時,我們經常想起跨越河流的幹線公路橋邊的石碑。樹立這些石碑的目的,是為了把修建橋梁的人們的名字保存“永遠”。但不遠處就有六塊破損程度不一的石碑。我們對曆代的這些紀念物興趣頗大,便向鄉人問起老碑提及的橋梁。“哦,那個,多少代人之前就沒了——誰也不知道啥時候!”
幾年前,筆者在大運河旅行,一股逆風阻止了前行。我們便上岸漫遊,發現農民正在忙著種田。那是五月份,鄉間景色極美,任何一個旅行者都會讚美道,是精耕細作和不息的勞作把廣闊天地變得像花園一樣。但與這些農民稍作交談,就知道他們剛剛度過了一個嚴冬。去年,洪澇和幹旱毀了全部莊稼,當地所有村莊裏的人都快餓死了——不僅如此,他們現在就在挨餓。知縣撥下來一點救濟,但不夠,時斷時續,卻還被無恥地截留了不少,窮人對此一籌莫展,這種情況還是一如往年。而這些情況,表麵上看不出來。那一年,別的地方年景很好,糧食豐收,人們安居樂業。《京報》和在中國出版的外國雜誌也沒有報道這些真相。但是,忽視這些真相,並不能改變事實。這個地方的老百姓還在挨餓,別人知否都一樣。即使斷然否認這些真相,也無法證明采取了有效的救濟措施。事前預先推論中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這是一回事;仔細考察中國人的實際情況,則又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