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寫成的書
【任幼強】
這本書的編輯工作是在醫院完成的。鴨子躺在病床上,拖著病弱之軀對全書做了三遍校改,口授了幾百張照片的說明文字,當他完成了最後一項工作——《自序》的寫作時,他讀給我聽,竟幾次哽咽得讀不下去。我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因為這是他用生命寫成的書。
1992年底,鴨子將一份稿件托人從埃及帶回國,由他的老父親親自送到編輯部,這就是《我見到了卡紮菲》,是他為《世界博覽》寫的第一篇文章。看完全文,我相當震驚,為文中行雲流水般的氣勢、強烈的鏡頭感、幽默的文筆和精練的語句。從此我不敢對人說我是中文係畢業的。
轉眼又是一年。1993年底,鴨子結束了新華社中東分社的工作回國。一天,他突然闖進了我的辦公室,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老了”,天真得像個孩子,歲月哪能不留痕跡呢。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紙莎草畫送給我,繼而開始講述中東的種種趣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到激動處還手舞足蹈,甚至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表演穆斯林如何祈禱。嚇得我連忙請起,以免此時走進我辦公室的同事產生誤會。從此,他就不斷地來講故事,每次都是風風火火地來,匆匆忙忙地走,有時甚至來不及敲定下一個選題。而下一次他來交稿時,寫的正是我最想讓他寫的題目。我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想讓你寫這篇呢?”他答:“我講這段故事時,看見你眼睛一亮。”一次鴨子告訴我,新聞記者應每人配備一架望遠鏡,因為人對世界的感知力60%來自視覺。
鴨子雖然名氣很大,可我卻從未把他當成名人,我始終覺得,他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天真可愛的大男孩。他與我的弟弟任凡一樣大,都是七九級的大學生。因此,我對他總是像大人對孩子一樣,訓斥起來毫不留情,難怪他在文章中總愛用“大發淫威”“勃然大怒”等十分嚴重的詞來形容我。記得我修改《我的耶路撒冷》一文時,感到他的標題過於輕狂,怎麼能把聖城稱為自己的呢!於是,我武斷地將標題改為《聖城之戀》。鴨子知道後不高興,他給我打了將近半個小時電話,希望恢複他的原題,並對文中其他改動提出異議。我拒絕接受他的意見,一意孤行地按我的修改發了稿。此事過後很久,我才慢慢悟出他是對的。鴨子對每篇文章都傾注了他的感情,他是從低角度來仰望聖城的,對這個誕生了三大宗教的聖地充滿了景仰之情,他的標題正是這種感情的表達。在編輯此書時,我首先做的就是把這篇文章恢複原題。
鴨子總是在白紙上筆走龍蛇,從不在稿紙上寫文章,他受不了格子的束縛,正如他那天生無拘無束的性格。從他龍飛鳳舞的字跡以及字距、行距都無章可循的卷麵,容易讓人產生他寫東西很草率的印象,其實不然。在寫《鑄劍為犁的拉賓》一文時,他看了整整一本英文版的拉賓自傳Rabin。我不知道那本書有多少字,但足足有四厘米厚。鴨子勤奮好學、見多識廣、博古通今,每篇文章都是他豐富的經曆和深厚的知識的積累。他的文章天文地理、曆史風情、政治軍事無所不包,常常把我弄得暈頭轉向。我怕改錯,每次都要與他逐一核對文中一些關鍵內容,他總是耐心地講解。有好幾次,我對他說:“鴨子,我改不了你的文章了,許多常識我都不懂。”而他總是用“你平時沒有注意這些事”或“你們女的都不注意這方麵的事”等安慰話來減輕我孤陋寡聞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