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錦堂嬌>

第001章 舊事

雪,下了一夜,絲毫沒有要停的預兆。

天剛蒙蒙亮,陸瑾怡便已睜開了雙眼,漆黑的房間裏沒有一點動靜,值夜的丫鬟昨兒被她支開了,這會兒怕是還在熟睡。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有些笨拙地穿好外衣,匆匆出了門。

一路上風雪呼嘯,腳底如踩碎屑一般錚錚有聲,便是裹了厚錦鑲銀鼠皮的鬥篷,猶覺寒冷刺骨。

她哈出兩口白氣,又搓了搓手,壓低了鬥篷帽簷,行至陸府最北端一處偏僻的院落,方才停下。抬頭凝望著院門前已經陳舊到掉漆的匾額,鼻尖微微泛著酸澀,躊躇良久,終是邁步跨了進去。

院內被漫天飛雪覆蓋,白茫茫的看不出東西,她卻能循著遠久的記憶,大致辨出它們的模樣。

原因無他,隻因她曾經是這裏的主人……

但事實上,她已經不是這裏的主人了。

早在兩年多前,她就已經死了,死在了重病之下,其實也不是重病,隻是耗光了心神,油盡燈枯了。

她原是名滿京城的戶部尚書杜時雍獨女,上有祖母爹娘相護,下有三位哥哥疼愛,日子過得十分自在。

然而在她十五歲那年,她父親卻一夜之間被人冠上了大貪官大佞臣的稱號,全府上下百餘口人,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除她這個外嫁女,無一能幸免於難。

杜家百年聲譽就此毀於一旦,成了朝中萬人唾棄,萬人指責的奸佞世家。

而作為她唯一可求之人的她的丈夫陸澹,卻恰恰是那監斬官。

沒有人知道那一個個閉眼就能看到娘家血流成河畫麵的夜晚,她是怎麼過來的。

陸家人也唯恐她罪臣之女的身份阻礙了陸澹的大好前程,不但言語間對她極盡淩辱,還將她關在這偏遠的院落自生自滅……

死前身邊隻有個丫鬟,死後前來吊唁隻有一個她想也想不到的傅紹堂,停棺不到三日,便被匆匆下葬。

因她膝下無子,與陸澹又早已貌合神離,加之罪臣女之身,連牌位也入不得陸家祠堂。

隻要一想到這些往事,她就忍不住胸口鈍痛,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幸好上天待她不薄,讓她活生生地站到了這裏,即便換了一個身份,換了一張容貌,但終歸還是憐惜她的。

這個地方生前折磨了她數年,死後又將她靈魂禁錮,她是厭惡極了的,今日她來,是打算一把火燒了它的。

火折子她都帶來了,燒了這裏,就與過去再沒任何瓜葛了。

外邊被積雪覆蓋,必然是點不著的,閨房中尚有些能起火東西,她深吸了口氣,伸手欲推門而入,卻隱約聽到有女子的啜泣聲傳來。

那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好似在緬懷著什麼,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從半開的門縫間,她看到了一個穿湖綠色繡遍地纏枝花小襖,梳著圓髻,身形瘦弱的女子,背對著她跪在地上。

她身旁的地上,還放著個用貂鼠大氅裹著孩子,看不到五官,從身長來看,估摸也就兩三歲。

她跪在楠木垂花麒麟紋的拔步床前哭了好一會兒,才從袖中摸出一包油紙包裹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擱在地上攤開,“今日是您的生辰,我給您帶了您愛吃的栗子糕來,是奴婢去您慣常吃的那家買的。”

“以前我總是不解,為何府裏有廚子您還要使喚奴婢跑近十裏去買這些。如今奴婢明白了……小姐是長情之人,一旦喜歡上一樣東西,就會一輩子一直喜歡下去。”

自稱奴婢,還給她買過栗子糕……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陸老太爺安排到她身邊的婢女連翹。

陸老太爺恐她倚著權臣之女的身份在府中作威作福,派連翹前來監視她的。

她深知這一點,對連翹自然也談不上什麼信任,派她做的也不過是些跑腿的事。

後來她父親被定罪,這丫頭倒是被她所累,過得甚為艱難。

直到她意外懷了陸澹的孩子……

她哭得泣不成聲,“就像……就像你從來不曾恨過奴婢,連要死了,還一心替奴婢著想。留了貼身之物給哥兒,保了他性命……”

她確實記得有過這麼一樁事,那時她臨了了,感念丫鬟們的辛苦,將房裏值錢的東西都盡數分給了她們,連翹也拿了屬於她的一份.

至於保住她孩兒的性命,倒是意外之喜了。

孩子聽到她的哭聲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喊了她一聲娘。

連翹過去將他抱起來,讓他跪在地上磕頭,孩子卻感覺到地麵冰涼,死活不肯下來。

連翹輕聲指責了他幾句,他感覺出娘親在罵他,委屈地大哭起來。

哭聲在寂靜的院子裏顯得格外響亮,連翹是偷偷跑過來的,一下就有些慌了,一邊輕拍孩子的背安撫,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

陸瑾怡見她望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要閃躲,卻不小心踩到了枯枝上,枯枝發出一聲脆響,驚得裏頭的連翹警惕地喊了一聲,“誰!”

陸瑾怡忙躲到了廊柱後,連翹匆匆出門查探,卻發現廊上空無一人,心下稍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