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我對成熟是有偏見的,這裏的“成熟”不是指身體或者精神發育到完備狀態,而是特指當下最主流的成人價值觀和處事方式。
和我差不多大的這一代人,基本上接受了兩次內容極為對立的教育。
一次是學校教育。對我來講,幾十年的教育內容,不是用來考試,就是用來洗腦。課本裏的知識,除了識字、單詞、加減乘除等基礎工具性知識技巧,其他大多數知識在某次為它們而存在的考試之後,便像拉屎一樣被大腦排泄出去。特別是那些你根本不喜歡的學科,恨不得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起,就腦袋朝地倒立著把它們抖出去。也許這過於武斷,不能算作普遍經驗。我僅作為一個拿到研究生文憑的高學曆女青年,總結自己的個人體驗。
當然,長期的教育和培養、潛移默化的結果是相當有效的。比如說,即便我忘記了“五講四美”是哪五講哪四美,還是冥冥中意識到要做一個講文明講禮貌的好孩子。謝謝學校時期的品德教育,這是我認為最有存在價值的部分,能讓我們從內心深處意識到:不能做太多有違本心、損人利己的事。
可是糟糕就糟糕在,正是這最有存在價值的一部分,成為了步入社會後最早被推翻的一部分。畢業後的社會教育往往是從這個起點開始的。
漫長的校園生涯結束之後,我們基本上算作被直接從童年甩到成年,毫無過渡。如果說校園教育教給了我們“真善美”,那社會教育直接就要我們學會“假惡醜”。就像某個北京出租車司機寫在發票背後的一句話一樣——“中華民族到了最缺德的時候”。不要說我偏激,在事實麵前,所有的偏激都是有跡可循的。成人社會遵循的大多數都是“思想品德”課上從未教過的東西:利益至上、權利勾結、阿諛奉承、卑躬屈膝、明哲保身、厚黑學、處事計謀、上下級關係、官場守則……這些規則大多不分善惡、隻分優劣,有利則優、無利則劣。
就像我的那首《誰偷走了你的時代》:“誰把你教育得善良無害,然後讓你在現實中哭著學壞。”
因此,我們這一代人都相對晚熟,在“懷疑人生”、“修改三觀”上浪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
這就是我們所麵對的世界,按照品德課上所講的標準,是可以稱之為糟糕的一個世界。既然它已如此不堪,我們為何要選擇按照它的標準改變?難道適應這種種不堪,是邁向所謂成功的唯一方法嗎?如果選擇沒有道德底限的處事方式,卻可以義正詞嚴、冠冕堂皇,我們的質疑和反對又有什麼好底氣不足的?
這不是硬要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誰,沒有任何一個具體的個人是造就扭曲價值觀的決定者 。個體的命運和選擇在時代進程麵前,始終是渺小和被動的,每一代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同樣被迫丟失著自我。
我們做事情都是有內在驅動力的,有人說這驅動力分為三個種:想要賺錢、想要求愛和想要改變世界。
當下引導主流價值觀的一代人是在饑荒、動蕩、批鬥和物質嚴重缺失的背景下成長的,他們成長過程中大多對人性全無信任,對物質和權勢的占有是他們安全感的全部來源。
過於高昂的房價、過於不可靠的社會保障體係、人人自危的權利鬥爭,也使得賺錢成為了維持我們安全感的僅有動力。那些有權力的高官也都貪腐並將兒女移民國外,可見在金錢麵前,連權利都顯得很不可靠。
也是因此,“想要賺錢”成為特別主流、或者說唯一主流的內在驅動力,使得我們將“愛情”和“改變世界”都變成了圍繞金錢的次要動力。
但是對於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來講,大多數人已經沒有對溫飽的長期擔憂,物質隻作為欲望之一而不是欲望的全部。除物質之外,我們已開始關注自我的成長、內心的建立、個人價值的體現、對幸福感的追求……多元化的世界已經展現,其他領域的價值正在努力地覺醒著。
隨著互聯網發達、信息開放、讀圖時代的到來,成年人將不再擁有對知識和資訊的占有優勢,兒童可以通過閱讀和觀看獲得比成年人更豐富的資訊和感受。於是我們不斷感歎身邊兒童思想的早熟,歎息“童年的消逝”。對於“意識完整”和“思考獨立”的能力來說,年齡和經驗不再是唯一決定因素。
成年人的主流價值體係已經失去了權威性和唯一性,“成年”在兩代人的關係中逐漸丟掉價值觀念上的領導地位。
從這種層麵上講,不僅是童年在消逝,成年也在消逝。
“理想主義”過時了嗎
《西班牙世界報》有段這樣的話:“中國的高房價正在毀滅年輕人的想象力。本來,大學剛畢業,他們可以吟誦詩歌,可以結伴旅行。但現在,他們必須為購買住房做準備,像中年人為了柴米油鹽而精打細算。他們的生活是物質的、世故的,不能體驗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種可以麵向心靈的生活方式。”
高房價是否有這樣的決定性作用暫且不論,年輕人對於“追求理想還是遵從現實”的選擇障礙卻清晰易見。就像在我巡演的過程中,不同城市的演出現場,幾乎都有同學和我說:“小毛,我羨慕你的理想主義,我已經辦不到了,但是我支持你。”感動之餘,也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