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這位醫學生不夠時髦,早在上個世紀末,漂亮的處女就比漂亮的女處長還要稀少了。

醫學生再三向我保證,他大師兄的谘詢同樣不要錢,我就爽快地妥協了。但沒想到這個醫學生的大師兄是林喬,要早知道就是倒貼我錢我也不能來做這個谘詢。

林喬坐在我跟前,穿著V字領的黑羊絨毛衣,右手握了支筆鎮靜地看著我,金絲眼鏡後邊的一雙眼睛黑而沉默。

我和他展開了如下對話。

他:“聽朗朗遺精了?”

我:“媽的你以為我們家顏朗是超人生的啊,你們家孩子才八歲就遺精呢。”

他抬了抬眼鏡:“不是他性早熟嗎?”

我:“媽的你才性早熟呢。”

他皺了皺眉:“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話嗎?”

我:“媽的是你先耍流氓的。”

他歎了口氣:“朗朗究竟怎麼了?”

我:“關你鳥事。”

他手裏的筆啪一聲斷成兩截:“顏宋,我們得好好談一談。”

我:“對不起我很忙我要去補輪胎。”

然後轉身騎上車呼地就消失在了操場的地平線上。這讓我意識到了自行車之於奔馳寶馬奧迪等豪華轎車不可比擬的優越性:不管爆胎還是沒爆胎,隻要有個鋼圈,自行車依然可以滾得虎虎生風。

不知道林喬想和我談什麼,但我實在沒什麼好和他談的。

我那年被我媽,也就是我養母的車撞壞了腦子,除了顏朗的確是我兒子這個事實無法抹殺外,其餘不管該不該抹的全被殺了,就連撞車以前我錢包裏到底還有多少錢這個特別重要的事情也未能幸免。而世上的事就是有這麼湊巧,頭年開春時,我媽的獨生女飛機失事,年紀輕輕就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令我媽痛不欲生。我媽痛了半年,就出了車禍撞了我,看我腦子被撞壞了,鎮上的公安機關一時半會兒又沒辦法驗證我的身份,於是濫用她的職權,走了點關係把我和顏朗一起收養了。

據我媽過世的女兒就叫顏宋,所以給我起名叫顏宋,我是老爺重新還給她的女兒。顏宋過世時十六歲,所以戶口本上我也是十六歲。

顏朗滿一歲的時候,我媽看我一副文盲樣,覺得我得去讀點書,做個有文化的人,於是再次走了點關係,把我弄進了鎮中心中學念一年級。但她明顯低估了我的智商。

半個星期後,我的班主任老師哭著到她辦公室找她,教不了我,我實在太聰明了。我媽大驚,立刻出了一道中學二年級的算術題給我做,我一下子就做出來了。於是她又給我出了道中學三年級的,我又一下子做出來了,以此類推,直到我做完一道必須用反比例方法才解得出來的、高難度的奧數應用題時,我媽震驚了。

第二,她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關係網,跨越了地級城市和省會城市的鴻溝,找到了省裏一個給省委書記開車的遠房親戚,企圖把我弄進省城一所國家級重點中學念高中。據那位親戚是我媽的表姐的情敵的生意合夥人的秘書的弟弟,我和外婆都認為機會渺茫,但可怕的是她竟然取得了成功。於是我不得不離開剛滿一歲的顏朗和這個風景如畫的邊陲鎮,到相距三百多公裏的省城去深造。

就是在這個省城的國家級重點高中裏,我認識了蘇祈和林喬。多年後回憶往事,還總是會令人情不自禁爆出兩句粗口,媽的真是一場孽緣。

居裏夫人,女人一旦生了孩子總是特別容易健忘。這麼起來,自從生下顏朗後,我就開始健忘。

如今我已經忘記了當年是怎麼稀裏糊塗跟蘇祈變成好朋友的,但我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對林喬日久生情的,就像清可見底的溪,溪水裏的魚一動不動,從色彩到種類都能辨識得清。可見有健忘症的女人,她們的記憶力通常都十分可怕。因為能記住的東西實在不多,所以彌足珍貴。不到萬不得已,她們一定不願意輕易放棄這些好不容易才記住的東西。

我媽的媽,也就是我外婆,特別愛看瓊瑤。我坐月子的時候,沒有其他娛樂活動,於是她自告奮勇地來給我念瓊瑤。從《梅花三弄》到《碧雲》到《一簾幽夢》,她妄圖使我堅信,每個女人都是使,且不管你在認識男主角之前有沒生過孩子,隻要你是女主角,你就能得到幸福。但要成為女主角,你必須得首先成為一個愛在雨中漫步的文藝女青年。

那時我還是個少女,正處在可塑性最強的年紀,況且少女情懷總是詩,立刻便被這些征服,解放了自己的個性,燃起了為顏朗找個後爹的強烈衝動。但我所在的這個邊陲鎮其實有點民生凋敝,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男青年屈指可數。不到半個月,我便發現為顏朗找個英俊漂亮開著保時捷有點憂鬱症的繼父是那麼的難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