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1 / 2)

然也曲折幽微,意境朦朧,但比較起來還是好懂的[得]多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一二句寫“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暮春,有情人極為難得地偶然一見,隨即又難舍難分地離開。三四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寫有情人誓死相愛,永不變心。五六句“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設想女方會憂愁,容光易老而相見無期,會夜裏起來對月歎息,也會感到月夜的淒冷。最後兩句寫女方的住處雖然並不遠,卻又像神話中的蓬山一樣可望而不可及,無法相見。【隻有企盼傳遞信息的神鳥去打聽到一點消息。】這首詩情緒灰暗,調子低沉,意象朦朧,意境悲涼,渲染出一種極為淒苦的氛圍。春蠶吐絲,蠟炬化灰,本來是極普通的現象,但一經詩人拈出,用運實入虛的手法組織成“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就傳達出一種苦苦追求、至死不渝的深情,因而成為傳誦千古的名句。這兩句雖然本意是寫對愛情的執著,但由於已醇化成一種哲理,因而涵蓋麵遠遠地超出了它的本意。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樂遊原》)

這首詩知道的人很多。大概李商隱的本意,是感慨夕陽西下時紅霞滿天的美景雖好,但轉眼就會消逝,也就是說,美好的東西與他沒多少緣分。不過讀者卻有權認為,轟轟烈烈二百多年的唐王朝,這個紅太陽終於要落山了。

當時與李商隱齊名的溫庭筠,雖然被並稱溫李,詩歌的成就其實遠不及李商隱。溫庭筠是個才思敏捷的才子,私生活浪漫,愛譏諷權貴,因此落下個文人無行的壞名聲,一輩子不得誌。他極受稱許的名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商山早行》),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和霜六種意象並列,不用動詞聯係,顯得特別緊湊。意思是旅行者夜宿簡陋的茅店,月亮未落、雄雞剛叫時就起來趕路,從凝霜的板橋上走過,留下一路足跡。這麼多的內容,詩人隻用了十個字就概括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他的《贈少年》說:“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風葉下洞庭波。酒酣夜別淮陰市,月照高樓一曲歌。”這首詩反映了唐代文士年輕時漫遊四方的風氣。唐代考進士試卷不糊名,因而要想順利考中,就得到處拜訪達官名流,求他們說好話以提高知名度。這種漫遊很浪漫,有時也很屈辱。“酒酣夜別淮陰市”,【離開韓信受胯下之辱的淮陰市,】說明漫遊並不順利,但“月照高樓一曲歌”,慷慨高歌,意氣風發,對前途仍然充滿了自信。

第二十集 唐末餘音

杜牧、李商隱在九世紀五十年代相繼去世後,唐代就再沒有出過大詩人了。從六十年代起,農民暴動就不斷發生。到八十年代中期,以黃巢為首的農民大暴動終於平息以後,唐王朝也奄奄一息,隻有等著徹底崩潰了。在這風雨飄搖的幾十年裏,一些詩人出於社會責任感,極力呼籲重振儒家文化,又舉起新樂府運動的旗幟,主張詩歌要為政治服務,要關心人民疾苦,挽救世道人心。由於能量不大,影響也很有限。而且就連他們自己,比如像模仿白居易的《新樂府》寫過《正新樂府十篇》的皮日休,其實也隻算偶一為之,並沒有將自己的文學主張貫徹到底。他們的主要精力,隻是用在遊山玩水,吟風弄月上,與其他晚唐詩人並無兩樣。因此講唐末這批小詩人,就隻能以詩為準,哪一首可讀就讀哪一首。

先來看曹鄴的這首《官倉鼠》:“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不必解釋,一讀就會明白,詩中所說的老鼠,實指就是貪官。最可悲的是,這種老鼠“見人開倉亦不走”,根本不怕人。怎麼敢這麼有恃無恐呢?還不是大家都一樣,你拿我也拿,誰也說不起誰!

皮日休與陸龜蒙,後世合稱皮陸,也算是小詩派。還可以加上個羅隱。這三個人都以小品文著名。他們的小品文寫得異常尖銳,把封建製度的根子都罵到了。要在明、清時代,足以構成殺頭滅族的罪名,晚唐雖是亂世,卻還能夠容納他們。

皮日休有一首《汴河懷古》,評價曆史上著名的暴君隋煬帝:“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隋煬帝連通京杭大運河,對繁榮經濟是有利的。詩人指出,如果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坐上龍舟到揚州去玩,那他的功績就足以和治水的夏禹媲美。

陸龜蒙的《吳宮懷古》也值得一讀:“香徑長洲盡棘叢,奢雲豔雨隻悲風。吳王事事堪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看看蘇州靈岩山這裏的香徑和長洲已荊棘叢生,詩人想起了吳王夫差荒淫無道,認為他一切倒行逆施都足以亡國,而根本不是因為被西施的美色迷誤造成的。這就否定了前代“女禍誤國”的錯誤看法。在重男輕女的小農社會裏,男人幹下的一切壞事,隻要跟女人能聯係到一起,就把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晚唐人鄭畋有一首《馬嵬坡》說:“玄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難忘日月新。終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又何人。”在這個鄭畋看來,唐玄宗同意處死楊貴妃,稱得上是聖明天子,因為這樣才沒有像陳後主龐愛張麗華那樣終於導致亡國。這樣立論簡直是沒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