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蠻旺的,東山再起,為時未晚。”

胡雪岩笑笑不作聲。就這時聽得寺院中晨鍾已動,看自鳴鍾上,短針指著四時,已是寅正時分了。

“再不睡要天亮了!”胡雪岩說,“明天再談吧。”

於是等丫頭們收拾幹淨,胡雪岩與螺螄太太向烏先生道聲“明朝會”,相偕上樓。

到了樓上,螺螄太太還有好些話要跟胡雪岩談,頂要緊的一件是,十二樓中各房姨太太的私房,經過一整天的檢查,收獲極豐,現款、金條、珠寶等等,估計不下二三十萬銀子之多。她問胡雪岩,這筆款子,作何處置?

“我沒有意見。”胡雪岩說:“現在已經輪不到我作主了。”

這句話聽起來象牢騷,不過螺螄太太明了他的本意,“你也不要這樣說,現在你還可以作主。”她說:“過兩三天,就難說了。”

“你說我現在還可以作主,那麼,請你替我作個主看。”

“要我作主,我現在就要動手。”

“怎麼動法?”

“趁天不亮,請烏先生把這些東西帶出去。”螺螄太太指著一口大箱子說:“喏,東西都裝在裏麵。”

“喔!”胡雪岩有些茫然,定定神說:“你剛才怎麼不提起?”

“現在也還不遲。”

胡雪岩重新考慮下來,認為不妥,此舉有欠光明磊落,於心不安,因而很歉疚地表示不能同意。

“羅四姐,”他說,“我手裏經過一百個二三十萬都不止,如果要想留下一點來,早就應該籌劃了,而且也決不止二三十萬。算了,算了,不要做這種事。

螺螄太太大失所望,同時聽出胡雪岩根本反對將財物寄頓他處,這就使得她擔心的一件事,亦無法跟他談了。

“我真的困了。”胡雪岩說:“明天起碼睡到中午。”

“你盡管睡。沒有人吵醒你。”

螺螄太太等他吃了燉在“五更雞”上的燕窩粥,服侍他上床,放下帳子,移燈他處,胡雪岩奇怪地問:“你怎麼不睡?”

“我還有兩筆帳要記。你先睡。”

“我眼睛都睜不開了!隨你,不管你了。”

果然,片刻之後,帳子裏鼾聲漸起,螺螄太太雖也疲乏不堪,可是心裏有事,就是不想上床。當然也不是記什麼帳,靠在火盆旁邊紅絲絨安樂椅上,迷迷糊糊中突然驚醒,隻覺一身冷汗。

到得清晨,隻聽房門微響,她睜開酸澀的眼睛,看是阿雲躡著腳走進來。

“怎麼?”阿雲詫異地問,“不上床去睡?”

“啥辰光了?”螺螄太太問。

“七點還不到。”

“烏先生起來了沒有?”

“還沒有。”

“你留心,等烏先生起來,伺候他吃了早飯,你請他等一等,上來叫我。”

“曉得了。”阿雲取床毛毯為她蓋上,隨即下樓而去。

一半是累了,一半是想到烏先生,浮起了解消心事的希望,螺螄太太居然蜷縮在安樂椅上,好好睡了一覺,直到十點鍾方由阿雲來將她喚醒。

“烏先生起來一個鍾頭了。”阿雲告訴她說:“他說盡管請你多睡一會,他可以等。我想想,讓他多等也不好意思。”

“不錯。”螺螄太太轉過身來讓阿雲看她的發髻“我的頭毛不毛?”

“還好。”

“那就不必重新梳頭了,你打盆臉水來,我洗了臉就下去。”

話雖如此,略事修飾,也還花了半個鍾頭,到得樓下,先問烏先生睡得如何,又問阿雲,早飯吃的什麼?寒暄了一會,使個眼色,讓阿雲退了出去,方始移一移椅子,向烏先生傾訴心事。

“朱寶如同我們大先生是”一表三千裏,的表叔,他太太,我記得你見過的?“

“見過,也聽說過,生得慈眉善目,大家都說她精明能幹,做事情同場麵上的男人一樣,很上路。”烏先生緊接著說:“昨天晚上聽大先生談起,才曉得她是好厲害的一個角色。”

“我昨天聽他一談,心裏七上八下。”螺螄太太遲疑了好一會,放低了

聲間說:“烏先生,我有件事,隻同你商量。我不曉得朱太太會不會起黑心,吞沒我的東西?”

烏先生問,“你寄放在她那裏的是啥東西?”

“是一個枕頭。”

當然,枕頭裏麵有花樣,第一樣是各色寶石,不下四五十枚,原來胡雪岩是有一回在京裏聽人談起,乾隆年間的權相和珅,一早起來,取一盤五色寶石要看好些辰光,名為“養眼”。回家以後,如法炮製,這一盤寶石,起碼要值十萬銀子。

第二樣是螺螄太太頂名貴的兩樣首飾,一雙鑽鐲、一個胸飾,中間一枚三十多克拉重的火油鑽鐲,周圍所鑲十二粒小鑽,每粒最少亦有兩克拉,是法國宮廷中流出來的珍品,胡雪岩買它時,就花了二十五萬銀子。

第三樣的價值便無法估計了,是十枚“東珠”,此珠產於黑龍江與鬆花江合流的混同江中,大如桂圓,勻圓瑩白,向來隻供禦用,采珠的珠戶,亦由吉林將軍嚴密管製,民間從無買賣,所以並無行情。這十枚“東珠”據說是火燒圓明園時,為英國兵所盜取,輾轉落入一個德國銀行家手中。由於胡雪岩為“西征”借外債,這個銀行家想作成這筆生意,特意以此為酬,以後胡雪岩就沒有再收他的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