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詩人布勒東、美國“垮掉的一代”代表詩人艾倫·金斯堡等人的自拍攝影作品。
然而,當電波傳來金斯堡於1997年4月5日在美國逝世的消息時,我不由自主地產生將這一本來可能會無限期拖下去的文章的一部分提前寫出的想法。我想以此悼念金斯堡這位不單單給文學界、而且也給世界帶來了巨大影響的“惠特曼以後擁有最大影響的美國詩人”。就我個人來說,我至今還保存著一張十幾年前安徽出版的《詩歌報》,那上麵刊有金斯堡風靡一世的長詩《嚎叫》。這也許是《嚎叫》在中國的首次介紹。順便問一聲,《詩歌報》安在否?
金斯堡以詩馳名於世,但他也是一個有著自己獨特風格的攝影家則似乎鮮為人知。從他1985年在紐約舉辦第一次個展以來,他已經在世界各地舉行過幾十次攝影展,並在各國出版過多種攝影集。
詩人金斯堡的照片何以如此吸引人?
金斯堡隻拍攝與他自己的生活有關的人與事,他的照片是他自己對現實瞬間感受的影像切片,他以此展示一個詩人的視線。在金斯堡的照片中,四五十年代與之交往的屬於“垮掉派”文學家與藝術家的肖像照片占有很大比例。金斯堡以輕快的視線將他們一一收入鏡頭,以一種看似隨意的抓拍手法將“垮掉的一代”作家們的精神風貌定影於膠片上。於是,處於精神與實際生活的雙重流浪中的“垮掉派”作家們麵目各異地在他的照片中登場,宣示一種新的精神價值與生存方式的誕生。我們看到,作家傑克·克魯亞克、威廉·保羅斯、尼爾·卡薩迪、格裏高裏·柯爾索、攝影家羅伯特·弗蘭克等“垮掉的一代”文化怪傑們以一種深深的虛無、絕望、陰鬱與疑慮,在站在金斯堡麵前的同時也站到了曆史的前沿。
在一張他為威廉·保羅斯拍攝的照片下邊,金斯堡調侃地寫道:“他疑慮重重地看著我”。在照片中,那個深陷在帽沿下正午陽光的陰影之中的保羅斯,眼神裏透射出一股冷漠、疑慮與挑釁的神情。其實,“微醉”的保羅斯,豈止是打量著金斯堡一個人,他以同樣的眼神在打量著整個世界。保羅斯的神情,表露出這一代自外於主流社會與價值體係的青年們,大膽地與這個世界為敵的勇氣。而他拍攝的克魯亞克的肖像,則淋漓盡致地刻畫出這個“垮掉的一代”靈魂人物的滿不在乎與街頭風格。金斯堡還經常在不同的場合拍攝自己的肖像,在1985年訪問蘇聯出席全蘇作家大會時,他就在下榻旅館的鏡子中通過反射拍攝了自拍像。他在此照片的說明中稱自己是在“偷窺自己”,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詩人不倦地注視、探索自己的熱情。
金斯堡的許多照片,就是在與他們的“同夥們”的交往中逐漸積累起來,慢慢地形成了一本記錄“垮掉的一代”精神風貌的曆史相冊。這些人在與金斯堡麵對麵的同時也與他們所處的時代對峙相視。而這種對峙的媒介居然便是金斯堡手中的照相機。
金斯堡在回顧自己的攝影經曆時說:“那是1952年左右的事。我在紐約的一個當鋪裏買了一架舊相機,化了十三美元,那是柯達的萊蒂那相機。拍好的膠卷就交給附近的暗房去衝洗。不過當時並沒有完全投入,也根本沒想過要拍攝作品,隻不過是想要把我美好家庭中的朋友們記錄下來罷了。當然克魯亞克在當時已經把尼爾、哈瓦德·韓基和我這些朋友寫入了他的作品。我們相互之間已經有意識地把對方作為自己神聖戲劇中的人物了。”
這些已經相互意識到對方將來曆史地位的人們,通過金斯堡的鏡頭在與曆史對視時,也同時回眸自身。而金斯堡手中的照相機,在鼓勵肯定了他們自信的同時,也激發了他們在曆史麵前表演的雄心。金斯堡在自己與自己的文友們還藉藉無名時就以這麼一種平和、自然、卻又自信的視線將他們的叛逆行狀一一捕捉進未來的曆史相冊中去,表明了他對於自己與他的朋友們的信心。他的這些肖像照片告訴我們,所謂的名人肖像照片,其實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不計將來的,卻又是具有曆史預見的,而另一種則是事後追認,錦上添花的。顯然,金斯堡的這些照片屬於前一種。從某種意義上說,拍攝“預見”性的名人照片,要比蜂擁而上地拍攝“追認”性的名人照片難得多。
金斯堡的這些照片雖然具有濃密的私人性,但因了他與他的朋友們與這個時代無法割斷的密切關係而最終成為曆史的公共財富。人們通過這些照片來觀察一個時代的表情,解讀一個時代特有的精神密碼。他的這些私人照片的私人性最終與時代和曆史相切,成為一種讓人們共同擁有某種曆史與精神財產的集體記憶。他的“垮掉的一代”青年群像其實在成為他與他的朋友們的個人記憶的同時也當然地成為一個絕望時代的表情和真實縮影。從他朋友們的臉上,我們可以準確無誤地判讀出這個時代病入膏肓的危機狀態。金斯堡以他詩人的敏銳,用他的照片為後人提供了一種不可多得的時代精神病理標本。光為了這點,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