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16節
昨晚十點鍾,金智昊結束應酬,從酒店出來時,剛一出酒店大門,就癱倒在地。送到醫院時,他早已停止了呼吸,醫生說,他死於急性心肌梗死。他走的很倉促,沒有告別,沒有留言,很平靜。
陳玉棟當時正在家中,接到消息後急忙趕去處理後事。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在忙,沒睡覺,也吃不下飯。
張紅霞聽後,雖然有了一些思想準備,但仍像是當頭打了一個悶雷,一下子驚呆了,這記猝不及防的悶雷甚至把眼淚也震得無影無蹤。她失魂落魄地看著陳玉棟,那麼無助,那麼弱小,那麼可憐!陳玉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眼睛紅紅地看了看她,說:“我不能在這裏久坐,那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張紅霞抓住一絲來回遊走的理智,用軟弱不堪的聲音說:“我想去看看他。”
陳玉棟被她的痛苦感染,說:“我盡量安排你去看他,好不好?但是現在不行,他家人都很悲痛,你也去哭哭啼啼的,怎麼對他家人交代呢?”
張紅霞問道:“那我什麼時候能見他一麵?”
陳玉棟的眼睛紅紅的,酸酸的,他能體諒張紅霞的心情,生,此時比死更殘忍。即便如此殘忍,但該麵對的依然要麵對。於是,他說道:“你現在需要調整、控製感情,遺體告別時,我來接你。但你一定要保證不能太悲痛,不能讓他家人看出你的失態。這看起來很殘忍,但也算是給他家人的安慰吧,以他的善良品性,他是不希望傷害無辜的家人的。現在,你我能為他做的,隻有這個了,不要傷害她的家人,這是他的心願。請你理解,我不得不這樣說。”
張紅霞含淚點頭。送走陳玉棟後,她感到房間的空氣完全被悲痛所籠罩,壓得她無法呼吸,不能呼吸!傷痛欲絕的她癱軟地伏在沙發上,失聲痛哭起來。
但張紅霞還是沒有參加遺體告別,她沒有勇氣去,她不能控製巨大的悲痛,她怕傷害到他無辜的家人,這是金智昊最不願意看到的。她能夠看他的地方,是那片石碑林立的墓地。她沒有選擇喧鬧、嘈雜的白天,而是選擇了晚上。
墓園依山傍水而建,山是高低起伏的小山,山上的白色墓碑錯錯落落地立在黃枯的草叢中;水是一處人工湖,湖中有敗落的荷葉和蓮蓬;朦朧月光下,房影、塔影、樹影、碑影、草影隨風輕輕飄動;石雕怪獸、中式牌坊、仿古影壁,仿佛回到了遙遠的古代,行走於古人之中;四周寂寥靜謐,不知名動物的幾聲鳴叫反襯出從未有過的寂靜。
走進墓園,就仿佛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這裏沒有生命的氣息,沒有呼吸的聲音,空氣和四周的一切仿佛被籠罩在一種特殊氛圍中。也許這裏的空氣中彌漫了太多的傷感,也許這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以無以複加的悲痛姿態出現,張紅霞獨自走進墓地時,心裏又痛又沉,眼裏又酸又脹,但卻沒有流淚。直到她走到金智昊墓前,看到墓碑上簡簡單單地寫著:金智昊之墓,這時,她的心如撕裂般疼痛起來,她軟弱無助地坐在墓碑前的草地上,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
哭累了,她就歇一會兒,然後再哭,再歇。她滿心裏全是悲痛,整個人完全被悲痛所控製,腦子一片空白,無所思無所想。夜,已經很深,她的眼淚仍在不停地流,慢慢地,理智蘇醒了,但她的心中卻是一片黑暗,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死。她忽然感到,死和生的距離原來並不遙遠,仿佛這墓碑就是陰陽界,她隻需往前邁一步,就可走入另一個世界。她仿佛看到在墓碑的另一麵,有一個看不清的影子正向她招手。但在她決定向前邁出那一步時,向那影子靠近時,她回頭卻看到了女兒雙雙的臉龐,看到了母親的皺紋和白發。
她在兩個世界的邊緣徘徊了很久,她還想到了梁山伯與祝英台,墳墓裂開,化身為蝶,傳說中的事情能在現實中重演嗎?她淚眼滂沱地看著冷冰冰的墓碑,下意識地看看天空,但空中沒有雷鳴電閃,墓碑還是那個墓碑,墳墓還是那個墳墓,紋絲不動,根本沒有裂開的跡象。
在這個特殊的空間裏,她想到了很多。從和金智昊的第一次相識,一直到最後。點點滴滴的故事,幽默的話語,充滿智慧的話語,以及音容笑貌,從她眼前一一滑過。她又想到了高君宇墓前的小詩: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金智昊的生命何嚐不是如此?生如閃電,死如彗星,他沒有擁有漫長的人生,但卻擁有了人生的寬度和厚度,他用博大的愛心完成了最後的閃亮,以燦爛的姿態走完最後的路程,然後像彗星一樣悄然而逝,像秋葉一樣靜靜離開。“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他的人生是短暫,但他所達到的境界是美好的,是幸福的。
張紅霞在墓地裏坐了整整一夜,她守著金智昊的墓碑,陪了他整整一夜。這一夜,她的心中一時清醒,一時恍惚,酸甜苦辣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像不曾稀釋的硫酸,侵蝕著她的心,又仿佛,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化作了一團火,她的心在火中被燒痛,被燒焦,被燒成了灰燼。
一直到天色大亮時,她才流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