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如願以償獲得了這筆旅行津貼,他是第二個獲得這種津貼的,按排隊先後順序,比赫茨得到的那一筆津貼少些。但安徒生覺得,能夠得到國王的垂青,這已經是夠幸運的了。

即將到來的日子是多麼令人神往啊!這是安徒生的第一次出國旅行。要穿過德國,到法國、瑞士、意大利去!那高聳雲霄的阿爾卑斯山,那美麗浪漫的巴黎,雄渾壯觀的維蘇威火山,那曆史悠久的佛羅倫薩和羅馬,那充滿傳奇的劇院、畫廊和博物館,都在等著安徒生。一次生活的聚會,一起遠足旅行,不停歇地走啊走,安徒生的心在輕輕飛揚。

1833年4月22日,安徒生站在輪船的甲板上,向送行的人們揮手告別,離開了哥本哈根,開始了他新的旅行。他心裏滿懷著喜悅又憂傷的複雜心情。他在心底向上帝祈禱,祈禱他在旅行的這段日子裏,能在為人處事和藝術創作上變得更加成熟,並能創作出流芳百世的經典。他甚至還想過客死他鄉的淒涼。總之,一時間百感交集。

輪船起錨了,依依不舍的朋友們從視野中掠過,消逝了;哥本哈根的無數塔尖從視野中掠過,消逝了。消逝不了的,是那許許多多的牽掛。多少親愛的人們的容貌縈繞在他的腦海!他的保護人科林,他對自己的關照勝過親生的父親。安徒生此時異常想念自己的母親,慈祥、樸實、勤勞的母親,那是安徒生終生的牽掛和力量!

現在從丹麥經德國到法國旅行很輕鬆、便捷,充滿詩意。但在1833年,長途旅行可沒這麼簡單。那時還沒有鐵路,行人隻能乘坐粗大笨重的馬車日夜兼程,行程緩慢,單調乏味,路上又累又髒。但是,希望在激勵著安徒生。

終於,他來到了歌德的故鄉法蘭克福,站在這神往已久的土地,那些哥特式的老式尖拱頂的房子和中世紀的市政廳,在他麵前構成了一幅幅奇特、如夢如幻的畫麵,令他心動不已。

在美因茲市,萊茵河動人的景致,讓安徒生流連忘返。有關萊茵河的傳說故事和優美歌曲,一一在腦海閃過,在耳邊響起。德國詩人為這條綠色海洋似的河流譜寫了多少迷人的歌曲,萊茵河,就是一首日夜流淌不輟的樂曲啊!

征塵在繼續。從萊茵河出發,安徒生坐馬車日夜兼程,經過三天三夜的艱苦曆程,於5月10日來到了號稱“城市之冠”的法國首都巴黎。

宏偉壯觀的凡爾賽宮給了安徒生深深的震撼,裝飾華貴的房間和精美絕倫的油畫,都讓安徒生仿佛回到了久遠的年代。安徒生在回憶錄中寫道:“我誠惶誠恐地走進拿破侖的臥室,房間陳設與他生前一模一樣,牆上掛著黃色的壁毯,床的四周垂著黃色的簾子。到床邊要走幾級台階,我把手放在拿破侖腳踩過的台階上,然後又把手放在他的枕頭上。如果當時在場的就我一個人,我肯定跪下了。因為拿破侖是我童年,也是我父親心目中的英雄,我就像天主教徒仰視上帝一樣的崇拜他。”

既然來到了浪漫的巴黎,他當然要去拜訪巴黎藝術界的大師們。亨利希·海涅1830年以後移居巴黎來了。照理,安徒生應該首先去拜訪他崇拜的海涅。但他還是有點膽怯,因為聽說海涅說話比較尖刻,因此,安徒生遲遲沒有下定拜訪的決心。

有一次,他經保羅·杜波介紹,出席“文學歐羅巴”協會的一次晚會。一位猶太人模樣的小個子男人朝安徒生走過來,親切地說:

“聽說你是丹麥人,我是德國人,我們兩家是兄弟,交個朋友吧。”

安徒生詢問他尊姓大名。

“亨利希·海涅。”他說。

安徒生激動不已:“啊,您就是亨利希·海涅!我十分敬佩的詩人!您的詩歌將我的思想和感情表露無遺啊!”

“是嗎?”他笑著說,“我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樣使您那麼感興趣,您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呢?”

“我恐怕不敢,”安徒生回答說,“像我這麼一個來自丹麥不知名的小鄉村的不知名的作家來找您,並自我介紹說是詩人,您會覺得簡直太富戲劇色彩了。我也知道,要是見了您,我的笨拙舉止會讓您發笑,或者甚至遭到取笑,那樣我會非常難堪。因為我是多麼的敬仰您。就隻好寧願不見麵了。”

海涅非常友好,和藹可親。他第二天去安徒生住的旅店回訪了他。從此他們經常會晤,還一起在林蔭大道上徜徉。

安徒生一連幾天去觀看雨果在其小說《巴黎聖母院》中所描寫的那座皇家教堂,看那部富有詩意的作品所描寫的場麵。他被作品中那些激動人心的畫麵和戲劇般的人物深深地迷住了。雨果住在皇家廣場的一角,房子是老式建築,屋裏的牆上掛的全是聖母的圖片、木刻和油畫。安徒生受到了維克多·雨果的接見。當時雨果穿著睡袍,燈籠褲,腳上一雙精致的拖鞋。向雨果告別時,他請雨果在一張紙上簽名。他滿足了安徒生的要求,但卻把他的名字寫在紙的最頂端。安徒生明白了:因為雨果不認識他,惟恐他在他的名字上填寫哪怕隻言片語,出於小心謹慎,所以不給他留出多餘的地方。這讓安徒生有點不舒服。不過,在巴黎逗留了一段時間後,安徒生才逐漸理解了這位作家。

在巴黎呆了將近3個月後,8月中旬,安徒生離開巴黎。車輪轆轆,馬車駛過法蘭西平原,往瑞士進發。經曆了巴黎的喧囂,瑞士與世隔絕的山區令安徒生心馳神往。

天越來越亮了,馬車沿著懸崖峭壁中開出的羊腸小道行進,一條若有若無的山脈似乎漂浮在空中,水墨畫似的。啊,那就是舉世聞名的阿爾卑斯山。放眼望去,一切盡收眼底。偶爾有雲彩飄過來,仿佛置身仙境。再往前走,日內瓦、日內瓦湖、整個阿爾卑斯山脈都映入眼簾。安徒生心曠神怡,有一種要飛翔的欲望。

住在日內瓦,阿爾卑斯山總是遙遙在望,仿佛隨時都能抬頭看到。當然,安徒生不滿足於遙望。他想走進阿爾卑斯山廣闊的懷抱,和阿爾卑斯山親密接觸。可是他往前走,山就似乎在往後退似的,和他捉迷藏似的。走到中午,才到達山腳下的第一塊岩石處。遺憾的是,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當天就回不了旅館。安徒生在往回走時,他繞道參觀了久已向往的老城堡希隆,這座城堡因拜倫的詩《希隆的囚徒》而吸引許多遊客。城堡下麵有一個綠色的湖,湖邊是一望無際的葡萄園和玉米田。一株株老栗樹的茂密的樹枝彎垂在湖麵,綠蔭遮蔽了清澈的水麵。天是那麼高,那麼遠。

安徒生從吊橋上進入城堡。地牢裏索捆犯人的鐐銬已經鏽蝕。有一塊平坦的大石頭,犯人大概是用來當床的。給安徒生當向導的一位婦女指著一根柱子對他說:

“1826年,拜倫在這根石柱上刻下他的名字。當時我不認識拜倫,想阻止他,叫他不要這樣做。但已經晚了,他已經刻完了。我當時還挺生氣呢。後來才知道,拜倫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今天誰到這兒來都要看看他在這上頭刻的字。”她說著,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一切都不再遙遠,似乎觸手可及。

安徒生像一片雲,離開日內瓦,飄到了瑞士的高山小城洛克勒。這裏到處是幽深高大的雲杉樹,在樹下一呆,靜謐極了。鮮嫩的綠草周圍點綴著紫色的番紅花,流出的汁液閃著亮光。這個山城異常清靜,到了晚上,大自然的天籟之聲悄然隱去,一片靜寂,連河對岸法國邊境那兒敲響的晚鍾都能聽見。在安徒生看來,這裏就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十分適宜於寫作。他靈感迸發,提起筆來,繼續寫他在巴黎開了個頭的詩劇《亞格涅特和水神》。這部詩劇以他童年時代熟悉的一首古老民歌為題材,傾訴心中模模糊糊的憂傷和對前途未卜的明天的向往。

安徒生要用這部作品來證明他這次旅行期間,在創作上是收獲頗豐的。安徒生寫完了詩劇《亞格涅特和水神》,接著又寫了個序言。

當地居民十分純樸,他們也十分喜愛遠道而來的安徒生。盡管他不懂得這兒的方言,交談困難,但當地居民,特別是孩子們是那麼喜愛他,他同他們成了好朋友。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安徒生這片雲還是要繼續飄蕩。當他向山城洛克勒的居民們告別時,孩子們依依不舍,有些甚至放聲大哭。

也許孩子們本能地被安徒生的純潔、善良吸引了吧。